截近乎枯朽的樹,逐漸煥發出新的活力,她這一出現,顯然壞了人家的好事。伏城話裡有慶幸的意味,因為僅憑他一己之力,無法擺脫這可怕的糾纏。他在北海瀛洲時已經被天帝打傷,可能也有讓他自生自滅的意思,自他進入這裡就無人過問,只靠自身的修為苦苦支撐。
他仰了仰頭,臉色慘白,掀起眼皮都需要動用全身的力量。下面的麒麟看著他,還在研究他被吊著的形態,他咳嗽了聲,“快點……我快不行了。”
其實離不行應該還差很遠,再堅持十年八年沒問題。看見了希望和一直無望,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心態。索性沉淪下去,反而有堅韌的意志力;一旦救兵殺到,就覺得自己的氣息杳杳,隨時可能斷掉。
道貌岸然的天帝,即便過去了一萬年,依舊心狠手辣。將人送進長著椐木的牢獄,是個省事又省人力的好辦法。飢渴的大樹緊追不捨,那些天兵用不著冒風險看守犯罪的神,只需守著最後的通道就行。可憐的螣蛇,曾經不可一世呼風喚雨,落進了這陰墟,居然只能充當樹肥。
麒麟的臉上露出一個笑,掀唇咧嘴,像要咆哮。樹頂的人無力地看看她,重又垂下了頭,恍惚間感覺腳上的束縛鬆開了,是她切斷了根蔓。
椐木的樹身吃痛一陣顫抖,穿透他的枝幹似乎也縮小了幾分。伏城輕輕撥出口氣,不敢太用力,害怕牽扯傷口。很快麒麟爪尖再次揮起蟬翼般的薄刃,斜斜切過他後背的空隙,人頓時失去了支撐,從高處直墜下來。
玄師還是原來的風格,辦事不喜歡拖泥帶水。她沒有去接他,一躍叼住了透體而過的斷枝,伏城因重力落地,那斷枝順勢便被拔了出來。
但這一摔,摔得他叫苦不迭。勾起頭面對那張麒麟臉,卻不知說什麼好。
長情的嗓音清冷,低下頭審視他,“玄枵司中,別來無恙啊。”
一聲司中,喚起了伏城無數的回憶。萬年前月火城繁榮鼎盛時期,城中設大玄師殿,玄師之下十二司中,是以十二星次來命名的。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十二司中正是青春年華,駐守月火城十二方領土,鐵甲金戈,無人能當。彼時他行二,冠號玄枵,他上有星紀司中,下有諏訾、降婁等,個個都是護城的棟樑。可惜後來戰死的戰死,失蹤的失蹤,他因真身不是麒麟,被城主逐出月火城,得以保全了性命。可是這樣的苟延殘喘,並不是他想要的,因此萬年以來他靜候玄師覺醒,盼望著月火城還有重現輝煌的一天。
掙扎著撐起身,傷口的血還在汩汩流淌,他單膝跪地,向上揖手,“弟子玄枵,恭迎座上。”
長情點了點頭。雖然她還是龍源上神時,他對她極盡調侃之能事,但當她迴歸本源,他便是她座下弟子,久別重逢再次相見,必要的禮數不能少。
看看這張臉,在去北海瀛洲的路上總是隱隱覺得相熟,原來早就有了淵源。當初她手下十二弟子,她最看重的就是這螣蛇。麒麟族玄師的選定是上天所授,即便十二星次比她年長,也必須臣服於她。作為祭司,她無疑是合格的,但作為女人,她也有她個人的心思和喜好。有些情愫,礙於地位不可言說,時候一長便深埋心底,化成堅硬的核。當她是龍源上神,神識沒有清醒,可以遵從本心;但當她成為玄師,那麼一切就要回到正軌,上峰和下屬,絲毫不能亂。
她說免禮吧,“司中這些年辛苦了。”
椐木留下的傷令他無法穩穩站立,他想說什麼,嘴唇翕動了幾下,一頭栽倒不省人事了。
沒辦法,她只好叼起他,將他甩到背上。黑暗合圍的環境裡,真身行動比較方便,連夜視的能力都比人形時強。她在那窄窄的通道飛速奔跑,離和庚辰約定的五個時辰差不了多少了,再慢些恐怕不能全身而退。
這陰墟是個見鬼的地方,每一處看上去都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