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三十,到了年根兒上,反倒比平時更清閒,連皇帝這天都不用起大早。梁遇交代楊愚魯他們看顧著,自己出了趟門,去走訪早年有來往的老人兒們。
一輛馬車,一個小火者隨行,不擺掌印的譜。他走了幾家,停在門上遞名帖,那是當初對他有過提攜之恩的人,如今上了年紀退隱了,他每年還是遵循這樣的慣例,一家家拜年道新禧。
頭兩家極力請他進去喝茶,他都婉拒了,儘量免於給人添麻煩。到第三家的時候依舊給門房呈了名帖,裡頭人出來相邀,他便攜了節禮進去了。
「眼看要過年了,我特來給您道新禧。」梁遇恭敬地作了一揖,「二叔氣色瞧著比上回好多了,近來還犯頭疼麼?」
這個被他稱作二叔的人名叫盛時,曾是宗人府經歷司的經歷。宗人府掌管皇帝九族名冊,也算宮裡說得上話的差事。當初梁遇進宮,正是依託了盛時的關係,至於盛時何故伸這把手,其實還是因為盛家和梁家有淵源。
認真說,盛時和梁遇的父親是舊相識,早年盛家也曾在敘州住過十幾年。後來盛時入仕,盛家舉家搬進京城,兩家的來往才少了。可是多年的情分無法磨滅,梁家遭了滅頂之災,梁遇歷經磨難找到他,他痛哭了一場,接下來多方斡旋,把梁遇送進宮裡,送到了當時不得寵的楚王跟前。
十一年啊,恍如一夢。盛時的身子一向不大好,略有了些年紀後就常鬧頭風,前兩年又得了歷節,腳腕子腫得碗口粗,於是便稱病致仕,回家頤養了。
他見梁遇來,總是很熱絡,拉著梁遇的手進了上房,笑著說:「你上次踅摸的那個偏方兒,吃了倒像好了不少。早前發作起來疼得犯噁心,如今症候沒有那麼厲害了,眼看著還長了幾斤肉。你值上忙得很,何必趕在年前來,等過了年閒下來,咱爺倆一處喝兩杯。」
有小廝送茶水進來,梁遇接了,親自給盛時斟茶,一面道:「喝酒有的是時候,年前就剩這一天了,不能不來問安。先前我確實忙,沒顧得上來瞧您,請二叔不要怪罪。朝裡的變化,想必二叔已經聽說了,從代主批紅到走上朝堂,我沒有辜負爹的期望。」
盛時點頭,一時感慨萬千,「大鄴早前有聖諭,說內官不得讀書,不得干政,如今又怎麼樣呢。你能與內閣分庭抗禮,實在是痛快,你爹孃在泉下也該瞑目了。上月我聽說汪軫死在了沙田峪,就知道是你的手筆,好小子,你爹孃沒有白養你一場。只是日裴啊,官兒做得越大,越要謹慎行事,提防皇帝一頭倚重你,一頭忌憚你功高蓋主。」
梁遇道是,「二叔的教誨我記在心上,今兒來,是另有一個好訊息要告訴二叔。」
盛時哦了聲,「什麼好訊息啊?」
即便事情已經發生了很久,他說起這個來,嗓音裡依舊帶了點激動的輕顫,「二叔,我找著月徊了。」
盛時吃了一驚,「蒼天啊,真的找著了?」
梁遇點頭說是,「樣貌、年紀、胎記,小時候的習慣,樣樣都對得上。我原打算帶她來見您的,但細想還是作罷了。我雖爬到今天的地位,其實還是不得舒心,要是叫人翻出了身世又是一宗麻煩,不說遠的,就說汪軫和司禮監那些人的死,一旦叫人拿捏住,也是彈劾的把柄。」
盛時說對,「將來總有咱們見面的機會,眼下你我對外都避諱那層關係,要是帶月徊來,愈發叫人往那上頭靠。」一面說,一面長嘆了聲,「時間過起來真快,你爹的樣貌我還記得真真兒的,以前的事最近也顛來倒去地想。那時候你娘生月徊,修書來說害怕,你嬸子還特意去了敘州一趟。那會兒你嬸子也沒生過孩子,壯著膽兒進產房,把月徊接到了世上。十一年啊,眨眼就過去了,十一年裡發生那麼多事兒,你爹孃不在了,你嬸子也不在了,留下我這病鬼,早該去和他們團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