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只是沉默。
對他而言,是否有照身貼,並不重要。
以他的身手,躲過城門衛出城並非難事。
至於落腳,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容身?
李羨魚似是從他的沉默裡得到了答案。
她微愣了一愣,輕聲問道:「既然你沒有地方可以落腳,也沒有親戚可以投奔。為什麼不願意做我的影衛呢?」
少年並未立時答話。
他垂手,指尖懸停於一道舊傷上,眸色淡淡。
那是明月夜留給他的第一道紀念。
半年前,他醒在明月夜的暗牢中。
重鐐加身。
眼前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耳畔是扭曲尖銳的哭嚎,腥濃血氣浮動在逼仄的囚室中,如同人間煉獄。
他想不起自己的身份,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從何至此,只知道在這裡,唯有殺人才能活下去。
一間囚室裡十個人,最終活著的人可以走出囚室。
一座暗牢中十二間囚室,走過十二間囚室的人,才能踏出暗牢。
暗牢外,是明月夜的鬥獸場。
高臺上,坐滿了戴著紅寶石面具的權貴。
他們正為這場殺戮的盛宴而狂歡。
一名輸了賭注的肥胖男子探出身來,氣急敗壞:「狗東西,害爺輸了一百兩銀子!還不爬過來給爺磕頭!」
他往前踏出一步,擲出的兵器削掉了那蠢貨半隻耳朵。
高臺上一片混亂,明月夜蓄養的走狗們立時出手。
帶著倒刺的鐵鞭砸上脊背,卷過肋骨,留下了這道傷痕。
他記住了面具後那雙眼睛。
只要他不死,就一定會回去,親手剜出那雙醜陋的眼睛,擰斷他的脖頸。
少年眸光轉寒,簡短答道:「我還有事要做。」
他握緊了韁繩,還未催馬,耳畔卻傳來少女輕柔的嗓音。
怯生生地,帶著幾分擔憂。
「你要帶著這一身的傷,去尋仇嗎?」
少年的動作略微一頓,回身看向她。
黃昏漸落的光影下,李羨魚抬眸看向他。
少女的眸光清澈如水,倒映著身後粲然燈火,愈顯澄熒明淨。
「我不知道你曾經遇到過什麼,更沒有立場勸你放棄尋仇。」
「但若,只是短短三個月呢?」
她輕聲與他商量:「你當我三個月的影衛,三個月後,如果你還想離開。我一定會讓影衛司放你走。」
李羨魚對影衛的瞭解並不多。
只知道影衛司隸屬天家,司中影衛一旦上名,便會終身跟隨公主。
除非影衛死,抑或是,公主出降。
但是,她沒有騙他。
她快要出降了。
禮部的郎官說過,三個月後,呼衍便要來朝。
那時候,少年的傷應當已經養好。而她應當也已隨著使臣的馬隊離開大玥,到草原上,呼衍可汗的胡帳裡去,成為他的第八個閼氏。
「若你信不過我,我可以立張字據。」
李羨魚輕輕笑了聲,半真半假地與他保證。
秋風吹動她穿著的胭脂羅裙,在暮色裡綻放如海棠。
烏鬃馬上,少年隔著萬家燈火與她對視。
「我從未保護過人。」
對他而言,殺一個人,會更為順手。
李羨魚莞爾,唇畔生出兩個清淺的梨渦:「我並不麻煩的。」
她仰起臉,柔聲與他解釋:「我平日就在披香殿裡起居,除了宮宴外很少出門。即便是宮宴,也會按時回來,不會亂走。不去御花園,也不去御湖,不去偏僻的地方,哪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