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荷素乃心細之人,又待楚懷蘭多出三分關切。按理,她早該察覺身邊女子的異樣。然而現下她玉箸撥著盤裡的酸甜果子,眼神卻恍惚,顯是已沉浸在了心事之中。
越荷在想之前發生的那一場「意外」。
先前只顧著急思應對之策,縱然決意以箭術相搏,江南姑娘的纖弱之身要復原前世箭術也非易事。後又有江承光一番溫情關懷,因而直至鍾薇高淡的琴聲將至,她才漸緩過神來,整理那一番尚未理清的心緒。可以肯定,這絕非意外遺漏,而是人為!
正如懷蘭所言,新人不過有七,去了不肯的懷蘭、不能的顧盼不過有五,常年辦事的宮女們何等縝密細心,竟能忘了她去?
且洛微言特特加以暗示,正是「雖未錄她名卻仍要她獻藝」之意,要她快做準備。假若無她提醒,自己茫然不知,忽被叫起塞一架琴或一支蕭,無措之下不能獻藝,想來是要大大丟醜的。故洛微言今日,實是暗中相助,賣了人情與她。
不提別的,且說她一說設想,微言之宮女便急與聶軻商議,又為她尋弓箭靶子速練一二,這便是鼎力相助之舉。否則她便是通天的本事,也不能施展。
可是,不提別的,這一樁針對實在來得有些古怪莫名。
便以最壞之情形假設,若洛微言不曾提醒相助,在聶軻劍舞之後宮女忽言:該是越嬪來獻藝某某了。她上前無狀,最多是丟醜惹得皇帝不悅,到底不是犯下傷筋動骨之大錯,不害性命。可見設此計策之人,為的不過落她顏面——但是宮裡,誰有這樣的權柄手段,又非要為難於她呢?
若說齟齬,她也不過得罪了汪氏罷了……越荷的心陡然一沉。
錯非章婕妤之暗助:從日前讓宮女繞路通知阿椒,使她知悉所有人的才藝,到將她與阿椒座次刻意排在一處,再到暗示她獻藝時辰和尋來弓箭——越荷絕難逃脫此設計。
洛微言果乃玲瓏剔透之人,雖不知先前她何故非要打斷皇帝之言……但,連主辦重陽小宴、絕不希望宴上出岔子的洛婕妤都只得聽從,想要相助也得繞彎子,這個幕後之人,已是連她都深感忌憚、不便得罪的了。
這答案實在不言而喻:是她的妹妹玉河,亦是當今之李貴妃。
是極,這般粗疏之陽謀,這般直接地下臉,除了玉河,宮裡還有誰會這麼做呢?況且,汪氏素乃她身邊之人,她又與仙都宮主位霍嫵不睦,本有理由如此……越荷心下卻生出疲憊寒涼。
她如何願意和情分深厚的親妹敵對?可是還魂之事何等離奇,妹妹又年幼天真,她難道能拿去與妹妹闡述真相麼?還是將她拖入自己的仇恨中來?如今這般,實是苦楚難言。
反而章婕妤洛微言,知曉她圓滑,未料對人心之掌控縝密如此。
從前越荷為貴妃時,宮中尚有不少桀驁嬪妃,微言位份又不高,旁人多言她溫婉得體,處事圓滑。未料精明亦是不讓——方才之才藝安排,若說她料不到聶軻的劍舞和越荷極可能弄砸的才藝之後,眾人一時間難以精心欣賞琴曲,這可能麼?
隨意一個安排,就按下了新人中家世最好、潛力最足的鐘薇,旁人還不得不承她抬舉之情,實可稱一句能謀善算。
正思量間,忽聽丁修儀聲音甜膩膩地響起,道是:「聖上,嬪妾宮裡做了些重陽糕,滋味極好,請您嘗嘗。」說著便款款起身,端一秘瓷小盤上前。
她素來有些恩寵在身,故行止也更放肆些,慣於獻媚討好的。江承光瞧著新鮮,非大錯也極少訓斥。在座妃嬪雖不屑她邀寵,亦學不來她那副媚人模樣,只得哼一聲扭過頭去,眼不見心不煩。
但見丁修儀一襲嫣紅雲錦所裁的長尾鸞裙,垂至腳腂的金絲軟履。又披粉霞般的長長錦綬,梳畫裡仙子的飛仙髻,樣貌嬌艷,宛若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