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為求自保,實在顧不得那許多,只是慶幸長夜之中還有人與她並肩而行。因為彼此有共同的目標,即便是耗費上十年、二十年,也在所不惜。
好在老天爺垂憐,沒有當真讓她花上一二十年。鄧榮的死,竟讓他們得到一個好契機,能名正言順地走進紫禁城去。有了名頭,一切就好辦了,正如張掌司說的,樹挪死人挪活,離皇帝越近,報仇的機會就越大。反正這世上已經沒有任何值得她牽掛的了,她知道刺殺皇帝的機會很渺茫,但她想試一試。
人活於世,總得有點奔頭吧!
板車在夾道里緩行,車軲轆吱扭作響,伴著幾近落下的日頭,讓她想起前幾年在江南,偶有一次去鄉間採香椿,見到農戶乘著夕陽,趕著牛車,走過田埂的景象。只是如今天太冷,連老爺兒都罩上了一層霜似的。
楊穩沒忘了叮囑她,“這是頭一回進大內,萬事小心,不要慌張。反正來日方長,將來的針線活兒都由咱們押送,不止這一回。”
如約點了點頭,往前看,前面就是玄武門了,皇城根兒下的門劵子幽深,看不見底。巨大的白紗燈下站了兩列禁軍,個個壓著刀,板著臉,神情彷彿被凍住了,透出一股森冷之氣。
凝凝神,她微低下頭,跟著楊穩到了門前。守門的禁軍要看牌子,楊穩掏出牙牌送上去,那禁軍的班領又仔細打量了如約兩眼,方才示意底下人放行。
穿過玄武門,就到了一處與皇城格格不入的地方,左右兩側廊廡繁華熱鬧,有個特別的名字,叫“廊下家”。
所謂的廊下家,原本只是最普通的太監直房,但先帝時期准許太監做些小營生,住在這裡的太監們就在房前屋後種上了棗樹。甜棗兒釀酒,取名“廊下內酒”,但凡沾上個“內”字兒,身價就不一樣了,貧困的宦官們可以靠賣酒,賺得一點小錢。
但也因如此,廊下家逐漸經營成了紫禁城內唯一有煙火氣的地方。後來太監們又另闢蹊徑,仿著外頭的做法,弄出了個買賣街,太監宮女扮商戶酒婦,售賣各色琳琅物件。譬如古玩、小吃、舊衣裳等,當然也不乏鬥雞逐犬的消遣,以此來招攬宮中的貴人主子們。說不定運氣好,萬歲爺還願意來逛逛,那可是大主顧,開張吃三年,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如約以前聽說過廊下家,但從來沒有親眼得見,今天路過這裡,恍如闖進了市井,實在讓人大開眼界。
針工局的板車沒有再往前,原地停了好一會兒,才等到內造處的掌事太監。只見他瀟灑地一打簾,從一間茶館裡鑽了出來。想是擾了他的雅興吧,不怎麼高興的樣子,一面剔著牙花兒,一面抱怨:“怎麼這麼晚才進來?眼看都要下鑰了。”
楊穩向他呵腰,“請高師父恕罪,實在沒法子,針工局緊趕慢趕,才趕出這批貨。宮裡催得急,不敢耽擱,所以加緊讓人裝了車,免得年三十匆忙。”
高太監這才沒話說,招呼了邊上的長隨,“領他們上內造處去。”話方說完,又瞥瞭如約一眼,“這位姑娘眼生得很,不是宮裡人?”
如約說是,“奴婢是針工局的,受掌司委派,隨楊典簿來送補子。”
高太監“哦”了聲,“難怪沒見過。”復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嘖嘖搖頭,“好好的,怎麼給派到針工局去了。要是在大內,上廊下家彈琵琶來,不知有多遠大的前程呢,可惜了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