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火銃連發,間或傳來尖厲的,子彈破空的聲浪。月徊在來前是有準備的, 大不了刀劍呼嘯,腦袋開瓢, 可沒想到雙方打得這麼認真, 自己人整治自己人, 還用上了西洋兵器。
火藥的氣味在空氣裡擴散,她探頭往外看的時候,只覺底下煙霧暾暾,兵卒和官員們都作鳥獸散了。梁遇真是個倔強的人,彷彿面子比性命更重要, 任月徊怎麼拽他, 他也不肯隨她一塊兒躲到椅子後頭來,反倒在槍聲過後朝底下高聲喊話:「兩廣總督葉震,違抗聖諭行刺巡撫, 罪不可赦。眾將聽令,活捉葉震者賞金一千, 提頭來見賞金五百。若有助紂為虐者,累及家小,與葉震同罪。」
反正接著下來就是打得不可開交,剛才的鳥銃也不知是誰放的,那些西洋火器要重新給子彈上膛,是件十分麻煩的事兒,又裝火藥又裝鋼珠,還得拿棍兒往裡頭杵,在大規模作戰外的情況下不太實用,主要耗不起這個工夫。大鄴人還是講究真刀真槍拼殺,殺起來特別機動靈活,地面上對壘之餘,還有葉震豢養的那幫死士,從搭建高臺的橫木間隙翻騰上來。甚至背後巨大的屏障擋板上方,也有扶桑人打扮的蒙面人借著繩索運送,直衝進番子搭建的盾牆裡來。
梁遇抽出劍,一手護住月徊往後退,番子的陣型被破之後,扔了手上盾牌回身作戰。月徊一直以為楊愚魯和秦九安都是當著文差的隨堂,沒想到他們居然也能打,刀劍一武,比番子更驍勇善戰。
只是打鬥起來縱然極力維護,也有顧及不上的時候。月徊正琢磨這下該往哪裡躲,只聽「叮」地一聲,不知從哪裡射來的一支短箭,被梁遇的劍半道截斷,落在月徊足前。她還沒來得及看明白,梁遇便一掌將她推到牆角,然後踢起一面盾牌向她直飛過來。番子用的盾牌又奇大,足有一人高,月徊暗呼這回怕是要砸在這兒了,下意識蹲地抱頭。沒想到這盾牌尖角淺淺釘入她頭頂上方,然後又因自身重量耷拉下來,形成一個斜角,恰到好處地將她遮擋在了下方。
月徊鬆了口氣,驚訝於哥哥的身手原來這麼好,她本來以為他也就是自小練了點兒武,強身健體之餘聊作自保……這下明白過來,那一身腱子肉不是白來的。他殺人時的那股從容,翻腕抖劍橫削脖頸的狠勁兒,和他平時朗月清風的做派截然相反。
男人大概都期待飲劍江湖的豪興,月徊扒著盾牌邊緣朝外看,看見那一身牙白錦衣在刀光劍影中來去,連打架都打得那麼好看。
不過這些黑衣的死士,真把腦袋別在褲腰上了,他們每出一招都衝著取人性命去的,月徊在邊上看著,看出了滿手冷汗。
好在楊總兵立場堅定,他心裡有一本帳,順了梁遇便是順了朝廷,順了葉震,只有跟他造反一條路可走。這大鄴天下,到底還沒到群雄割據的時候,兩廣難道還想脫離朝廷自立為王?快別痴人說夢了!
楊總兵舉起了手裡的苗刀,「給我殺!拿住叛賊,巡撫大人重重有賞!」
到最後圈子越殺越小,葉震手裡的兵卒見勢不妙,有的便頓住步子提著兵器開始觀望。在朝廷派人來之前,總督是封疆大吏權傾一方,如今朝廷的欽差接手了兩廣事宜,總督和欽差打起來了,連總兵都反了總督,該站哪一頭,似乎也不用多想。
幾位檔頭將葉震手下的參將、遊擊一一斬殺,葉總督漸漸變成了孤家寡人,只有幾個死士最後護衛著他。放眼看高臺上,梁遇和兩位少監已經抽身旁觀,拼殺的死士已不足五人,讓番子解決綽綽有餘。
大勢已去,原想著梁遇是從京裡來的,論人脈勢力,自己遠在他之上。可沒想到,這幫錦衣衛人手都有鳥銃,在他這頭打響了第一槍,後來廠衛就如連珠炮般射殺了他幾十精銳。甚至連事先埋伏在碼頭周圍的兵勇,也像一瞬消失了似的,不知是被伏殺了,還是被策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