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知府因盡了地主之誼,笑得花兒一樣。原本這些京城裡來的貴客眼界便開闊,死物未必能令他們喜歡。他們喜歡的是鮮活的,豐腴的肉體,這是太監的共性,更是男人的共性。
孫知府一疊聲道是,忙著去承辦了,剩下的楊愚魯和秦九安也識相,垂首道:「不知番子採買得怎麼樣了,我們瞧瞧去。」
兩個人躬著身子,也極快地退出了門廊,這下子廊下就只有月徊和梁遇兩個了,月徊說:「您的性子使夠了沒有?」
梁遇的視線輕慢地從她頭頂上飄過,踅身道:「你指哪一樁?」
他雲淡風輕模樣,踱著方步返回臥房,月徊不死心,追上去道:「我昨兒夜裡拍您的門,說的那一套,您到底聽見沒有?」
梁遇微微偏過頭,拿眼尾打量她,「那句『梁掌印,我願意和你好』?滿船的人都聽見了,可又有幾個人相信你說的是真心話?他們覺得你酒後無德,我覺得你糟蹋了我的心。有些事兒,用不著說得那麼明白,往後你還是我的好妹妹,我照舊是你的好哥哥。等回京後,你要是還願意當娘娘,我捧你上高位,只要你將來念著我的好,別讓我落個屍骨無存的下場,就夠了。」
月徊惶然,聽他這口氣,好像真要和她撇清關係了似的,遂耷拉著嘴角說:「哥哥,您別和我這麼見外,早前您沒和我說起身世的時候,咱們不也挺好嗎。」
梁遇暗暗一笑,她是覺得挺好,卻不知道他心裡有多煎熬。現在話都說透徹了,窗戶紙也捅破了,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韙,把心事都和她坦誠了,至於她接不接受,全憑她的意思。
他又不搭理她了,月徊心裡不大受用,噠噠跟在他身後,厚著臉皮說:「您不是喜歡我嗎,我也說了喜歡您啊,咱們兩情相悅就成了。反正連爹媽都不在了,也用不著聽誰的示下,這還不行嗎,您還矯情什麼呀?」
她每多說一句,梁遇臉上就掛不住一分。那晚傷得將死不死的,又經歷了風暴劫後餘生,就什麼都不管不顧了。事後他後怕,但不後悔,他希望能用真心換真心。可惜了,聽聽這渾人現在的話,一字一句毫無姑娘家的靦腆,可見這件事壓根兒就沒往她心裡去。
他負著氣,但又不能去糾正她,她沒這意思,說得再多也是枉然。
在她看來他終究是哥哥,即便錯過了十一年,前六年的情分還在,失散後的日夜啼哭也忘不了。那時候她太小,吃的苦遠比他多,那份惦念,會更深地鑿在心上,她不能從裡頭掙脫出來,也不能怪她。
梁遇長嘆了一聲,「不是我矯情,是我不想逼你。」他回過身來,輕輕笑了笑,「我答應過你,讓你考慮到廣州,你也用不著現在就下定論。你知道的,上了我的套,一輩子都得困死在裡頭,趁著你還能飛,好好想明白吧。瞧在爹孃的面子上,我算計天下人,也不能算計你。」
可他越是這麼說,她越是提心弔膽。像小四小時候被馬蜂蟄了,她騙他說不疼的,結果一夜過後胳膊腫得腿一樣粗。有些謊言哪怕是善意的,也還是謊言。
「我喜歡您的臉。」她突兀地說,既然他不相信她真的喜歡他,她就得用力地佐證一番,「您長得好看,對我來說好看就足了,您得相信我,我這人的感情很簡單,也純粹。」
「好看?」他漫不經心地一笑,「憑臉讓你短暫喜歡一陣子,不是本事。你知道夫妻和兄妹有什麼不同麼?夫妻是要同床共枕,要捆綁一輩子的。你不是覺得我為梁家毀了身子,我可憐麼,其實你錯了,我真沒那麼可憐,用不著你來同情我。等哪天,你能拿我當個尋常人看待的時候,再來說喜歡不喜歡吧。」
就是這麼有脾氣,雖然這回沒請她出去,但他轉到垂簾後頭,再也不露面了。
月徊一個人在上房站了半天,總算鬧清了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