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極其殘忍的過程,方清芷冷靜,她第一次真切地在親自縫合傷口——而不是為黑診所醫生打下手。梁其頌德傷口邊緣都有些發白了,下針時也快,好似穿過沒有生命的豬皮。
方清芷一邊縫合,一邊打結,剪開——這樣便於後期拆線,也是那個黑醫生告訴她的。
梁其頌果真能忍。
針一次次刺穿面板,他悶聲不吭,牙齒死死咬著毛巾,疼痛的汗水幾乎要浸透床單。他在這種極致的痛苦中目不轉睛地望著在他胸口專注工作的方清芷,貪婪地看著一眼又一眼。
他知,下次再見已經不知何時。
他尚未成長到能同陳修澤抗衡的階段,如今也不過是僥倖捕捉一絲機緣,他要好好活下去,他會活下去,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方清芷一聲不吭,光線不算亮,縫合愈發考量眼睛。她已經盡力做好消毒措施,替他擦了藥,也帶了抗感染的口服藥物……這樣的傷口雖然重,但好好護理,不會造成生命危險。
她的手甚至都沒有抖一下。
最後一針縫合完畢,撒上藥物,綁好繃帶,她拿走梁其頌口中的毛巾,倒了水,和抗炎藥物一起餵到他口中。
梁其頌艱難喝下。
他大口喘著氣,看她:「清芷。」
「錢不是那麼好賺的。」方清芷寧靜地望他,昔日意氣風發少年,如今已經涉足灰暗、生死邊緣走過一遭,他很像他,又不再是他。
她說,「你想清楚,究竟要不要返校繼續讀書。」
梁其頌說:「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聲音很輕,但同賭場分別那日又有不同——如今的梁其頌,真真實實地在鬼門關飄蕩過,他知道自己選擇的路上不僅有金錢,隨時還可以喪命。
言盡於此。
方清芷起身,她說:「你保重身體,我會告訴家豪如何替你換藥。」
梁其頌說:「清芷。」
他躺在床上,凝視著她:「你現在過得還開心嗎?」
這麼一瞬間的語氣,同他當初很像。
方清芷笑了笑,她說:「我很開心,陳生待我很好。」
梁其頌低頭,他輕聲:「那就好。」
方清芷緩緩下樓,囑託俞家豪,告訴他如何照料梁其頌。
俞家豪一臉錯愕,好似不信:「你以後都不來了嗎?」
「我越來,他死得越快,」方清芷在下面洗乾淨雙手,「我不追究你今天騙我的事,小豪,但今後關於他的事情,還是不要找我。」
俞家豪定定:「你真的不愛他了嗎?」
方清芷瞥他一眼:「嗯。」
如何界定愛與不愛呢。
人都是會變得,曾經熱切的牽手已經消散在香港的夜色白霧中了。
她只記曾經分享過的那一半紅茶多士,體驗過那時純粹的美味,已經足夠。
如今再去吃,也不是舊時味道了。
方清芷回到家,原想打電話告訴陳修澤,又憂心電話中講不清楚,再耽誤他事情,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等他回來後再談。
方清芷沒打算再去看梁其頌,遺憾四日後,俞家豪又匆匆來找,告訴她,梁其頌的情況很不好,正在發高燒,傷口上亦有兩道縫合線開了——俞家豪只敢換藥,不敢碰那線。
方清芷不得不過去。
她再次難過那位黑診所被查封,不然那位經驗豐富的醫生,就能立刻解此刻窘迫的困境。
方清芷離開家中的兩小時後,陳修澤的車子抵達門前。
方清芷不在。
陳修澤拄著手杖,上了三樓,反覆敲門,無人應,猜測她大多去圖書館用功。
他準備晚上再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