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察覺了自己的失態,就坡下驢地重又坐下來,從宮人手中接過帕子掖了掖微溼的眼角,垮著雙肩,眉眼低垂,嘆了口氣道:“阿孃,當年陛下遣人來接我進宮,我死活不肯,才進宮時日日哭個不住,陛下對我說了一番話,我如今也拿來勸你,牡丹就該開在御苑裡,二孃長大了必是天姿國色,比我只會好不會差,如此樣貌等閒人家容不下也護不住。”
天子其實不止說了這些,那日他的耐心終於叫她耗盡,不願再與她虛與委蛇,用力捏住她的下頜道:“你知道何謂禍水麼?長成你這樣,只能白白給別人家招禍,對了,錦繡樓那豎子已叫我的侍衛殺了,這洛京城裡從此以後再也沒有錦繡樓了,你死了這條心罷。”
姜萬兒輕快地笑了笑,將那不堪的回憶像浮塵一般抖落,她從來不是多執著和念舊的人,記憶中錦繡樓的顧郎已經模糊了,從他那兒學得的好手藝如今用來邀寵倒是十分趁手,哪怕掖庭進了新的美人,陛下還願意三不五時地來她這裡坐一坐,那些花樣百出的吃食也算功不可沒。
姜老太太的目光在女兒臉上打了會兒轉,這是她的萬兒無疑,可又有哪裡不太像她珍藏在心裡那個嬌俏愛笑的小女郎,她揉了揉眼睛,沉默地舉首望了望那雕鏤蓮荷的塗金鬥八藻井,又望了望繪七彩雲紋的牆壁上鑲著的黃金釭,不知第幾回在心裡感嘆,這皇宮可真大啊。
而她姜曹氏的天地只有西市到通商裡那麼大,即便後來天意弄人,叫她跳出了老天爺一開始給她劃定的框子,她還是固執地在將一切親眼目睹和道聽途說的人和事往裡生搬硬套。
可這皇宮太大了,將人的心也撐大了,再也塞不進她那井口那麼大的天地裡了,她不明白的東西越來越多,匯聚成一片混沌,黑暗而無邊,亦步亦趨地吞噬著她所剩無幾的日子,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到自己老了,莫說提著幾十斤的砍刀去追賊,一根罵過無數人和畜牲的舌頭也僵在嘴裡沒力氣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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