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花前月下的邂逅巧遇,一來就發配到邊疆還有什麼意義?
她趕緊一臉赤誠地道:“不必那麼麻煩,弟子住茅茨堂後面那片弟子房就行了。”
敢情都打探好了啊!弟子房是兩三人一個小院子,為表一視同仁,也為了消除本家和外姓弟子之間的隔閡,鍾家人只要在家學中讀書,一律也要搬到弟子房中去,同外姓弟子混居一處,其心昭昭啊!其心可誅!鍾蔚冷笑道:“不成,沒空房了,你若不想住歇琴院便還是回客館去吧。”
常山長公主見他說得斬釘截鐵,知道沒有轉圜的餘地,只得住了口——先住進來再徐徐圖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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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琇再翻了一次書,這回總算沒再出現什麼“既見君子”,一首《靈臺》講完,也到了用午膳的時間。
下人們將弟子們的午膳分別用食盒盛了送到茅茨堂後的小聽事裡,幾個年幼的弟子下了課先跑到屋外去看雪,其餘人也陸陸續續站起來,出去廊廡下走動走動,透透氣順便活動筋骨,連著兩個時辰正襟危坐是很累的。
鍾蔚留下的書僮對衛琇道:“請衛公子移駕秋水閣用膳。”
衛琇看了眼正在低頭收拾案上文房和書冊的姜二孃,搖搖頭道:“我去後頭同弟子們一起用一點就是了。”
鍾蔚照例一早吩咐下人為衛十一郎特地預備了酒餚,書僮要叫人去取,他卻道“不必麻煩”,便出了茅茨堂,穿過廊廡,繞到後頭的小廳裡,取了食盒在案前坐下。
陸續有弟子進屋用膳,衛琇等了一會兒,始終不見姜二孃的身影。他遲遲不動箸,在一旁侍奉的僮僕便小心翼翼地問道:“衛公子,是飯菜不合您的口味麼?奴叫人去廚房重新傳膳?”
衛琇這才低頭看了看開啟的食盒,餚饌極為精緻豐盛,鍾老太爺自己就是個會享樂的,認為處富貴便該安於富貴,不逾度,不傷天和便是了。生而富貴卻故作貧約,是矯揉造作,固為其所不取,所以鍾家多縱情任性的名士,倒是極少出紈絝,驕奢淫逸到鍾蔚這種程度已經算是頂了天了。
“這便很好了。”衛琇一邊說一邊放下牙箸,站起身便向外面走去。那小書僮不知道衛家公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是他知道若是他不好好用膳,必定要吃自家公子的掛落,只得將食盒蓋好捧在懷裡,跟在他身後,以便他要用時隨時能拿出來。
大戶人家的宅院格局都差不多,衛琇沿著迴廊轉了一圈便找到了下人休息的罩房,果然見一身奴婢裝束的姜二孃坐在一張對著門口的小胡床上,膝上放著個小小的竹食盒,衛琇站在廊遠遠看著用竹箸撥弄著食盒裡的菜餚,卻不往嘴裡送。
姜二孃嘴角微微下撇,兩道描成臥蠶的眉毛微蹙著,看起來本是極滑稽的,衛琇卻笑不出來,除了流離奔逃那幾日,哪回見她吃東西都是津津有味,必是嫌棄這飯食太過粗陋難以入口了,她這些時日一直在鍾家用午膳,一直用這些粗茶淡飯麼?難怪這回見她清減了許多——她在衣食上一直是極講究的,衛十一郎愛屋及烏,覺得這份嬌氣也格外可愛。
他越看越覺得姜二孃瘦,下頜尖了,肩膀瘦削,眼睛都顯得大了一圈,不由朝她走去。
那書僮在後頭看著,覺察出不對來,這衛公子是中邪了麼?竟然往罩房走!趕緊叫住他道:“衛公子!那是下人待的賤地兒,您莫要再過去了!”
衛琇聞聲回過頭去,這才恍然發現那小書僮也跟出來了,懷裡還抱著他的食盒,衛琇置若罔聞,只是不容置疑地對他道:“這個給我,你先回茅茨堂去吧。”接過食盒提在手中便朝姜二孃身邊走去。
總是會有人拿貴賤說事的,看一眼便將人稱出三六九等,彷彿是每個人都有的本事,可是於他而言,地何嘗有貴賤之分,他只想從沒有她的地方去到有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