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別人家傳的學問,若是老著臉皮伸手去討要,即便他看在兩家情分上允了,說不得心裡不甘願,倒是留下了芥蒂,如今他自己主動提出逢休沐日來講學,簡直正中鍾蔚的下懷,令他喜出望外,故而連病都顧不上,裹成個毛團子親自來替他撐場。
在座學生中除了常山長公主都是有志於經學的,聞言都是一臉喜色,衛家十一郎的才名數年前已聞於洛京士林,許多人都期冀著能一睹風華,如今也算是一償夙願了。
鍾薈當年好歹也是洛京
衛琇所指的是《小序》,在座諸位弟子自然是熟讀成誦的,都有些躍躍欲試,只是生怕顯得飛揚浮躁,班門弄斧,徒惹夜郎之誚。
衛十一郎明白他們的謹慎,溫和道:“不必顧慮,暢所欲言便是。”
鍾七郎略有遲疑地望了望坐在衛琇身旁的鐘蔚,見堂兄對他點頭,這才朗聲道:“《漢廣》一詩小序言:‘德廣所及也。文王之道被於南國,美化行乎江、漢之域,無思犯禮,求而不可得也。’漢廣乃是漢水之名,《書》曰:‘嶓冢導漾水,東流為漢’。此詩謂男無思犯禮,女求而不可得。”
衛琇微微頷首,眼中流露出讚許和欣賞,鍾家子弟的功底無可挑剔,他隨意所指,便能一字無差地背誦出來,顯然已將詩序與箋義爛熟於心。
“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漢有遊女,不可求思。韓《詩》作‘休思’,齊與毛同,作‘休息’,”衛琇接著道,“在下竊以為,‘遊’與‘求’合韻,此‘息’或為‘思’字之誤,見喬木而言休息於其上,是以意推之。
“《詩序》之言甚是分明,想必沒有疑義。《漢廣》與《桃夭》同為文王之化,后妃所贊,經陳江、漢,是取遠近積漸之義——諸位自幼學毛詩,日久年深,可謂根深蒂固,然在下竊以為,奉一家一論為圭臬,難免落入狹隘偏僻之窠臼,並不十分可取。”
學生們不由面面相覷,然後齊刷刷地去看坐在衛十一郎身旁的鐘蔚,他們先生向來主張的是“攻乎異端,斯害也已,”不知聽聞此種大逆不道之論是會大發雷霆呢,還是大發雷霆呢?
鍾蔚如何看不出來這些學生幸災樂禍的神色?他方才好容易將一個噴嚏憋了回去,鼻尖又有些發癢,可是撓癢癢勢必就得將手從狐裘中伸出來,單是想一想便退縮了,此時心裡正不爽利著,當即圓睜雙目,雨露均霑地將他們一個個都瞪得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