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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收回目光,徑直走到清河長公主跟前,屈膝跪地,行了個規規矩矩的稽首禮,匍匐在地道:“民女拜見長公主殿下。”
嗓音喑啞粗嘎,如瓷片刮在瓦片上,與她的朱顏玉貌極不相稱,倒像是個垂暮的老嫗,聞之叫人毛骨悚然。
鍾薈一聽那聲音眼淚就淌了下來,怕衛琇看出端倪,趕緊將臉避了開去,不過衛十一郎始終留了一線餘光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將她的神情看進了眼裡,不由有些詫異。
當年鍾衛兩家約為婚姻,衛珏出事時鐘十三孃的嫁衣都已繡了一半了,家裡長輩怕她哀毀過甚,一開始都瞞著她,又叫婢子們不錯眼地日夜盯著她以防萬一。
可那麼大的事如何瞞得住?沒過幾日,鍾十三娘便不知從哪兒得知了實情,她知道了也不哭,也不吭聲,只不動聲色地繼續繡她那身嫁衣,某一夜在守夜的婢子茶湯裡下了安神的藥材,趁著他們打瞌睡的時候將幾張胡床疊起,將嫁衣的腰帶甩上房梁。
好在茶湯裡下的終究也只是尋常的安神藥,其中一個婢子靈醒,迷迷糊糊中聽得小娘子屋子裡有響動,使勁爬了起來,跑進房中往眠床上一摸,沒摸到人,趕緊點起油燈四下裡找,只是不見人影,不經意往頭頂上一望,嚇得一屁股摔在了地上——他們家小娘子正吊在房樑上,身上披著白天才繡完的嫁衣。
那婢子回過神來趕緊一邊扯著喉嚨喚人,一邊搖醒同伴,兩人也來不及去叫旁人,將胡床疊在案上爬了上去,費了好大力氣將只剩一□□氣的十三娘扛了下來。
人救了回來,嗓子卻壞了,頸上勒出了一道觸目驚心的痕跡,一直留到至今。鍾十三娘一回沒死成,那時機一過,看著垂淚的雙親和阿翁也不忍心再來一回,便退而求其次出家了。
鍾熹和她父母拗不過她,只得在莊園後山上闢出一塊地方蓋了座小道觀,許她做了個帶髮修行的女冠子,府中的院子仍給她留著,起初那幾年她連年節都留在山中不回來,這些年逐漸好些,時常回來住住,陪陪長輩,不過也多是待在自己院中,鍾家其他姊妹設宴待客,她也不出來應酬。
清河長公主與她是相識於幼時的知交,衛家出事後便不往來了。長公主今日突然遞了帖子來拜訪她,在她院中坐了會兒,兩人不鹹不淡地道了幾句寒暄,鍾九郎來借琴,司徒嬋後腳便起身告辭了,無論如何不要她相送。
鍾芊多年前就知道她戀慕衛家十一郎,兩人還遐想過往後做了妯娌如何常來常往,誰知彈指之間廣廈傾頹,一切美夢都寂滅了,只是司徒嬋仍舊抱著那夢的餘燼不肯醒。
司徒嬋趕緊將鍾芊扶起來,臉上露出些醜態叫人撞破的羞慚,聲如蚊蚋道:“對不住。”
鍾十三娘恨也恨過,怨也怨過,如今對著她心底已經起不了什麼波瀾了。
她轉頭對衛十一郎深施一禮:“長公主殿下是我的客人,叨擾了衛公子,很是抱歉。”
這句話像是一盆冷水照著司徒嬋兜頭潑下,她羞怒交加,可眼下顯然勢單力孤,連自家親姊妹都不幫她,只得拂袖離去。
卻在門口迎面碰上了聞訊趕來的鐘蔚。
鍾蔚可沒有衛琇和堂妹那麼迂迴婉轉,施了個禮道:“長公主親舉玉趾辱臨寒舍,真令蓬蓽生輝,不佞聽聞長公主有意入敝家家學,著實惶恐,只是殿下龍血鳳髓,不佞拙目,恐不識妙語華章,還請天子降旨,敝姓闔族屈膝以待。”
說完也不看她臉色,傲慢地走進茅茨堂,先對著衛琇好一番賠禮道歉,然後叫了鍾十三娘一起離去。
鍾芊臨走時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衛十一郎,他與衛珏是堂兄弟,眉目總是有幾分相似的。時至今日她終於明白,衛六郎當初看見自己,為何總是流露出悲苦的神色。
作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