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枉?你當靈前跪著嚎啕大哭的就全是孝子了?殿下到時候要是在御前哭不出來,就可勁想自己的傷心事。越傷心越想,眼淚自然就下來了。當然要是不好意思扯開了嗓子哭,那就氣噎難言,覺得時候到了,直接暈倒完事。反正瞧著殿下這副樣子,能獨個兒踏進金殿,都不容易了。”
潘良再次領教了這丫頭的百無禁忌,恨不得將自己的膝蓋獻上,總覺得再由著她胡說八道下去……還不知道她還能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來。
眼下,崔晉的目光在朝臣們各種驚駭詫異的面上掃了一圈,拄著柺杖穩穩的邁開了步子踏入了太極殿。他腦子裡竟然不合時宜的響起阿羽那丫頭滿嘴的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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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晉一步步向著御座前行,文臣武將羅列兩旁,每個人看到他那張骷髏似的臉都不禁駭然一跳,不時便有官員倒吸一口涼氣。
——實在是太可怕了!
而他步履緩慢艱難,好似每一步都在用盡全身的力氣挪動,假使不靠著手中粗劣的柺杖,恐怕一步都挪動不了。更有武將恨不得自己上前去將他背過去,省的他走的這般艱難,只是這種衝動都消解在了他從容的神色之下。
青色的長衫掛在他空落落的身上,就好似竹竿挑著件衣服。
對於大魏來說,送皇長子為質,乃是迫不得已,情勢所逼,而非要眼睜睜逼著皇長子去死。而楚國如此戕害本國皇子,分明不是友好相處的方式。
太子眼睜睜看著崔晉離自己越來越近,近的可以看清他兩腮無肉,只有深陷在眼眶裡那幽深明亮的眼睛,彷彿兩簇燃燒的火苗。那是皇長子全身上下唯一昭示著他的生命力的地方。
太極殿內,靜的掉根針都能聽見。
在今天之前,太子眾望所歸,從不曾對自己的太子之位有所質疑。但當崔晉站在他面前,他張惶失措了。
崔昊是以謙和仁厚,友愛兄弟而獲得朝中眾臣讚譽的。
今天之前,他也曾為自己努力打造的形象自喜,但是現在他站在這太極殿內,當著滿朝文臣的面,開始考慮自己是主動向皇長子示好,表示:皇兄你回來了,太子之位就屬於你!還是應該裝傻,無視搏取謙和美名的最佳時機,安心做他的太子。
崔昊發現他陷入了兩難。
萬一崔晉將他的禮讓當真了呢?!
不過是幾息之間,崔晉已經艱難的越過了他,緩慢跪伏在丹闕之下,哽咽道:“父皇啊,兒子……險些以為見不到您最後一面了……父皇……”大殿裡,響起大皇子氣噎難言的哭泣聲。
這話其實在御前有點失儀,可是崔瑀縱隔的遠,也瞧見了長子瘦削到可怕的容顏。他震驚的坐在龍椅上,片刻之間作為父親的溫情壓倒了冷冰冰的皇權。
魏帝崔瑀紅著眼圈亦哽咽道:“晉兒,你怎麼就病成了這副模樣?”
崔晉跪在那裡整個人都在簌簌發抖:“兒……兒臣日夜思念故國……思念父皇母后……兒臣只想葉落歸根,埋葬在大魏的國土之上……父皇……”
他跪在那裡,壓抑著,哽咽著啜泣,但在他身後離的最近的太子以及文武眾臣都能感受到他那巨大的哀慟……大家後知後覺的想到:皇長子……他連先皇后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崔瑀不由自主便從御座上站了起來,走下了御座,徑自走到了他面前,蹲下身來,撫摸他那病骨支離的肩膀:“晉兒啊……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他看見崔晉耳朵後面小小的鮮紅的那顆血痣。
原本是宣他上堂來驗明正身的,現在連最後一絲疑慮都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