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一瞬間感到有些茫然無措,不自覺地將手伸進袖子裡捏了捏那個蠟紙包——本來她是問心無愧的,請阿晏吃個梅條有什麼!可此刻“私相授受”四個大字重重砸在她頭上,她突然就羞慚起來。
罷了,又不是多稀罕的東西,鍾薈自嘲地笑了笑,阿晏那麼大個人了,她如何就那麼篤定他還如小時候那般嗜甜呢?
鍾薈抬眼望了望窗外,雪似乎變大了,雪片在風中瑟縮著,翻卷著,無聲地撲在窗欞上。
她將視線轉回衛琇身上,儘管不能將預備了很久的東西交給他,還是感到難言的滿足,像徜徉在光的河流中,外頭的風雪只不過讓此刻變得更暖罷了。
衛琇翻開書案上的縑帛書冊,開始講《卷阿》,一開口,嗓音有些喑啞,便握著拳避過臉去輕咳了兩下,鍾薈便覺得自己的心跟著顫了兩顫。
弟子們發現衛先生提前回來,俱是喜出望外,鍾先生學問好,治學也謹嚴,可這張嘴也是真不饒人,原先還好些,自打那扶風蘇氏的小公子來了,他那臉皮便像上了漿似的,弟子們倒是有心作壁上觀,奈何時常慘遭池魚之殃。
衛先生多好,總是文質彬彬風輕雲淡的,從來不苛責非難,同弟子說話都客客氣氣,解疑答惑時也不厭其煩,從來不像鍾先生那樣,說一遍沒聽明白便要挖苦人。
鍾蔚將那些弟子的喜不自禁看在眼裡,不免又是一陣心酸,一抬頭便看見那勞什子長公主正含笑望著她,便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突然靈光一現,終於想出了整治她的手段。
鍾蔚心裡發癢,像有貓爪子在撓,恨不能立時付諸行動,不過他還是耐著性子待衛琇將一首《卷阿》講完,這才施施然地站起身,向他行個禮告個罪,回自己院子裡憋壞水去了。
心上人一走,常山長公主不一會兒便坐不住了,悄悄附在鍾薈耳邊道:“我出去逛逛。”便向衛琇告了個假,拿起傘,披上貂裘走了出去。
“諸位有何疑問麼?”衛琇照例停下來向學生們問道。
鍾先生一走,弟子們顯然鬆弛了許多,說話也沒那麼拘束了,鍾九郎才十歲,性子又活潑開朗,樂呵呵地張口問道:“先生,這三百零五首詩您全都能如此信手拈來侃侃而談麼?”
有幾個年幼的弟子便捂著嘴輕笑起來,將詩和詩序倒背如流沒什麼稀罕的,但是衛琇講詩從來都是將三家經義闡釋發明,再加上當世名儒的疏注,每一首動輒洋洋數千言,縱然是鎮日手不釋卷的經師大儒也不可能做到,何況他在中書省的事務也不輕省。
這孩子明顯是在找茬啊,鍾薈無奈地看了看堂弟紅撲撲的小臉,真想狠狠地捏一把,隨即又生起了促狹的念頭,饒有興味地支著下巴看他如何應對。連與其他人格格不入,一直冷著臉低著頭的外姓弟子祁源聞言也忍不住抬起頭來。
衛琇向來清和平允,降身虛己,不愛炫耀學識,賣弄口舌,正要推說做不到,不經意瞥見姜二孃仰著臉期待地望著自己,不知怎麼的一股熱血往頭上湧,不知不覺就點頭道:“可以勉力一試。”
弟子們都興奮起來,鍾七郎自己不好意思出頭,便暗暗扯了扯堂弟的衣下裾,鍾九郎果然接著道:“衛先生隨便翻一頁,看是哪首便講哪首?”
衛琇噙著笑點點頭,伸出修長的手指,隨意將書冊翻開,是《草蟲》。衛琇將整首詩誦了一遍道: “’未見君子,憂心惙惙。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說。’
“韓詩外傳載孔子曰:君子有三憂,弗知,可無憂與?知而不學,可無憂與?學而不行,可無憂與?’其解不與毛詩同,系牽強附會之詞。
“魯詩將此詩解為詩人之好善道。’ 好善道不能甚,則百姓之親之亦不能甚。‘未見君子’一句言詩人之好善道之甚也如此。’此說不足取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