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大才女感到自己被劈頭蓋臉地摁了個不學無術的戳,顏面盡失卻無能為力。
這種話只能哄騙哄騙三歲稚子,若沒有父母師長刻意引導,哪個孩童不愛嬉鬧玩耍,偏愛之乎者也?她自認已經算是有定力的了,也非得日日靠著父母師長耳提面命才能安坐一時半刻。
三娘子還是七情上面的年紀,不以為然地撅起嘴:“但是那鍾十一娘、衛七娘……”
“鍾、衛、裴、荀是什麼人家?我們又是什麼人家?”曾氏皺著眉,輕輕拂了拂衣袖,彷彿要把四娘子的妄念一併拂落,“人最緊要是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重,多學學你阿姊,讓阿孃省點心。”
鍾薈簡直不知道這是在誇她還是在罵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三娘子已經搶白道:“阿孃不用妄自菲薄,他們也不過是儀仗出身才負此盛名罷了,十歲誦五經又有何難?假以時日,女兒未必比哪個差了!”
饒是鍾薈也被她這氣吞山河的氣概震驚了,她雖有過目成誦之能,但倒背如流不難,真正融會貫通卻絕非易事,若無名師大儒指點和家學積澱,不知要走多少彎路。鍾薈是真真切切下過苦功、結結實實捱過板子的,斷然不敢說出容易二字。
“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曾氏嘴上叱責,眼裡卻噙著一點自豪的笑意。
“三妹真是志存高遠,我這做阿姊的實在慚愧。”鍾薈由衷感嘆道,半點沒摻假,她在那個年紀可沒有這般鴻鵠之志,成天想著躲懶溜出去看百戲而已。
“好孩子,你可別被你三妹帶歪了,夫子誇兩句尾巴就翹上天去了。”曾氏愛憐地撫了撫她的鬢髮道,“對了,上元節宮中新賞了絹帛,開春你們姊妹做幾身鮮亮的衣裳穿,還有娘娘另賞的各色珠玉香粉,一併送過來與你玩兒。”
宮裡的娘娘……鍾薈眼睛一亮,這句話實在是有大用處。今上後宮頗簡省,宮裡有位分的娘娘兩隻手數得出來,且多為世家女,鍾薈年幼時隔三岔五去宮裡玩,後來病篤,便不太入宮了,她不熟悉的除了新近入宮的裴淑媛,便是……
出身屠戶的姜婕妤。鍾薈想通此關不過一瞬,頓時如遭雷劈。
“阿嬰?”曾氏見她突然目光呆滯臉色煞白,露出擔憂的神色,“可是哪裡不適?”
鍾薈好容易把這晴空霹靂克化了,血色慢慢回到雙頰上:“不妨事,只是方才有些頭暈,讓母親憂心了。”
曾氏從懷中掏出絹帕,親手替她擦拭額角沁出的薄汗:“定是說了那麼久的話累著了,你好生歇息,快些把病養好,眼看著快到上巳,你們姊妹也出去鬆快鬆快。”
送走了曾氏母女,鍾薈把頭埋在錦被中灰心喪氣地躺了半晌,可憐她鍾十一娘讀了一肚子聖賢書,不曾學得半句粗語村言,否則還能咒罵兩句排遣一二。
有道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鍾家乃是四世三公的高門華族,世代簪瓔,滿門朱紫,鍾老太爺雖已致仕,門生故吏遍天下,將相嶽牧悉出其門;鐘太傅以當朝帝師執鈞當軸,小輩中亦有多人出仕,平流進取,坐至公卿,指日可待。鍾薈是鐘太傅膝下獨女,說是天之驕女也不為過。
反觀姜家,鍾老太爺在朝堂上指點江山的時候,姜老太爺還在西市上屠豬宰羊。只因出了個傾國傾城的姜婕妤而驟然富貴。
從鐘鳴鼎食的世家嫡女到屠戶家的小娘子,不啻於從雲端跌落泥潭,鍾薈深切感受到何謂造化弄人,差點一個想不開再死上一死。
好在鍾家十一娘苟延殘喘十數年,那一點少年人的血氣方剛被抽絲剝繭地抽了個一乾二淨,織成一片無邊的耐心,雖然矯情的窮講究和臭毛病不少,卻頗有幾分堪破紅塵的缺心眼,天大的冤情沾上枕頭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教女
姜家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