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應笑著看向師父。
樊成雲微微頷首,表示讚許,也和其他參觀者一樣,希望鍾應可以再敲一首曲子。
「試試漢樂府的譜。」他建議道,「正好這套鍾和希聲差不多大。」
樊林琴館的複製品,僅僅是一套小型編鐘。
能夠見到如此巨大,又符合戰國編鐘形制的複製品,實屬難得。
鍾應看著這套他已經完全熟稔於心的編鐘,想起了馮元慶重譜的那首漢樂府曲譜。
那是馮先生為希聲特地挑選的曲子。
更是遺音雅社首演當日,希聲向清泠湖人民發出的號召,向英勇無畏抗爭者發出的聲援。
只不過,它恢弘且哀傷,比他剛才即興奏響的樂器更為深邃,並不符合熱衷漂亮樂曲聽眾的喜好。
然而,鍾應手持鍾槌,已經做出了決定。
他的第一段旋律,從急切敲擊甬鍾開始,發出的卻是沉悶的聲音。
沉悶的聲響夾著青銅器的回聲,重新開始了一段嚴肅的演奏。
每一件鈕鐘的震動,都在喚醒另一件甬鐘的呼吸,片刻,又有兩件甬鍾同時奏響高低不同的旋律。
它們不再歌頌風雨日月,它們在招來災難苦痛。
高亢的音調,藏在低沉的旋律裡,彷彿是一個孤立無援的遊子,面臨著狂風驟雨,大聲呼號——
絕不!
這樣的曲調,確實不如剛才的樂器浪漫輝煌。
但是它慢慢盪出去的尾聲,更像是一種值得深思的吶喊,悠遠綿長。
果然,參觀者的神色困惑,掌聲也顯得遲疑又客套。
幸好,鍾應並不在乎這些。
生活在和平年代,事事順心幸福的參觀者,也不必立刻領悟這首曲高和寡的悲傷堅毅之音。
他放下鍾槌,正要離開編鐘,忽然就聽到了一聲詢問。
「你剛才敲的是什麼曲子?」
鍾應轉身,見到了一位白髮藍眼的外國老人。
他佝僂著高大的背脊,伸長脖子站在旁邊,笑著出聲。
「它好像在講述故事,像一首飽含深情的歌,擁有了深邃、美麗的詩句。」
說著,他看向鍾應,認真的補充道:「它好像一個人在暴雨裡奔走,在末日中急呼:我永遠不會放棄。」
鍾應喜歡他詩意的形容。
如果他形容「飽含深情的歌」,可能是在評論鍾應的即興演奏。
那麼,他說的那句「我永遠不會放棄」,必然是指馮元慶先生重譜的樂曲。
鍾應格外高興,他沒想到在遙遠的美國,也有人能夠聽懂這首曲子的含義。
「飢不從猛虎食,暮不從野雀棲。野雀安無巢,遊子為誰驕?」
他緩緩將這段傳承千年的中文詩句,翻譯為了英語,講述給這位美國的老先生聽。
「這是漢樂府的《猛虎行》。」
第38章
《猛虎行》作為一首讚美遊子不屈服於猛虎、不同流於雀鳥的警世詩, 借詩借曲,抒發了馮元慶對戰爭的悲慼思考。
時值戰火紛飛,遺音雅社遠在清泠湖, 也能清楚知道前線發生的一切。
日軍的殘忍, 令這片安寧祥和的大地染上血色。
更讓他們憤慨的, 是那些卑躬屈膝的偽軍、漢奸助紂為虐,將本該殺敵的尖刀刺向同胞的心臟。
馮元慶傾盡一腔怒火, 在首演前夕,譜寫出了最適合編鐘的《猛虎行》旋律。
他手持鍾槌, 斥責恃強凌弱的日軍如猛虎,諷刺奴顏媚骨的漢奸如雀鳥。
他也在用低沉深邃的鐘聲,歌頌著那些挺直脊樑的人們, 為了守護腳下土地, 為了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