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盡頭有個供人賞玩的蓮池,四月裡,蓮葉未展,池面平滑如鏡。
林疏走進,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覺得這張面無表情的臉,還是和上輩子,和多年前一樣乏善可陳,一樣面目可憎。
但又是掙脫不得的。
這彷彿是他的命。
一陣衣料的窸窣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林疏抬頭往聲音的源頭看去,看見池邊踉踉蹌蹌走來一個人,那人走到一棵柳樹旁,扶著樹幹,肩頭顫抖,似乎在乾嘔。
過一會兒,又走到池邊,也像先前的他一樣,怔怔望著水面倒影。
這時,林疏終於看清,眼前這一個,是個熟人。
謝子涉。
林疏看向她來時的方向。
見一座寬敞府邸,隱有繁燈之光,絲竹管絃之聲,可以想見裡面是怎樣觥籌交錯的熱鬧景象了。
他正看著,就見謝子涉走近,因著微醺而有些飄忽的聲音道:“小林疏?”
但見她穿一身廣袖黑緞長袍,繡銀紋,是很華貴正式的款樣,但是,是男人的制式。
她一頭青絲也未像尋常女兒那樣精心梳理,而是簡單一挽。昏暗中,只能隱約看見她的面容,仍像當年學宮中一樣清秀,只是也憔悴許多了。
當年大雪紛飛之中,儒道院的大師姐一身舊青袍,提燈踏雪而來時,眉梢眼角的意氣,似乎磨損許多。
林疏:“嗯。”
謝子涉確實有些醉了,打量他半天:“仙君吶……”
說罷又微微弓腰,掩口,是想吐又吐不出來的模樣,很是難受。
林疏遞給她一枚解毒丹藥。
在仙道的理論裡,酒,亦是毒。
謝子涉接過來,吃了下去,過一會,似乎好了許多:“多謝。”
林疏:“不謝。”
謝子涉倚著柳樹,望向池面,道:“我是出來躲酒的。”
林疏沒有答話。
他不知道該怎麼答,而想來謝子涉也未必需要他答。
果然,謝子涉不以為意,繼續以一種類似自言自語的語氣說道:“現下的風氣,以宴飲為樂。各個派系又自成一家,若我不與他們一道應酬唱和,朝堂之上,恐怕無援。”
她低低笑了一聲:“今晚,我原想寫奏疏的,再不濟,也能讀些書。”
顯然,她的願望並沒有實現。
謝子涉道:“只是現在人心惶惶,殿下行事又果決狠厲,過幾天,只怕主和派僅餘的這些人……也要散了。”
夜風裡,她那原本清亮的聲音,有些發啞。
林疏問:“為何主和?”
“安天下者……”謝子涉的聲音像嘆息:“在德,不在險。”
她摘下一枚柳葉,怔怔望著,道:“儒學正道,盡在我南朝,北夏與蠻子沆瀣一氣,縱然現下兵強馬壯,然而,無有聖人神韻,百年後……終究不值一提。若我朝能將養生息,韜光養晦……”
她扶著柳樹,低低笑了笑,又嘆了口氣:“不談。”
林疏:“若北夏進犯,又當如何?”
謝子涉道:“割地求和。”
說罷,她又自嘲般笑了笑:“只是,卻無人同意我,我亦……不敢說。”
她搖搖晃晃向前走了幾步,望向天上的明月:“天下將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