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活不下去,誰肯當山匪?
就是窮得只剩一口氣,良民也比山匪看得見盼頭。
人群的喧譁聲越來越大,彼此激動。
宋矜也跟著,鬆了口氣。
丈量土地,遠沒有字面上那麼輕鬆。
有了「山匪」背景的小吏幫忙,能夠震懾豪族,讓丈量土地變得不再艱難。可以說,這場亂子本來為了給謝斂下馬威,結果卻被他化解,給新政添了一把助力。
這些「山匪」,是最好用的一把刀。
衙役們反應過來,終於鬆了口氣,主動和沒文化的山匪解釋,一旦這麼做他們能拿到些什麼好處。
見此,章向文都忍不住笑了笑,遙遙拱手示意。
但很快,章向文就回過神來。宋矜由著他將自己上下打量一遍,看著他眉頭越蹙越緊,彷彿發現了什麼天大的漏洞。
「含之怎麼做事的?來宣化也敢帶著你。」
宋矜微微一怔,回過神。
她很少見章向文露出這麼嚴厲不悅的神色,縱然這不是對她。
「世兄,這不怪他……」她有些窘迫。
章向文想也不想,說道:「地方貧瘠,換成哪裡都清苦。何況宣化窮得連年賦稅都交不上去,他也敢帶你來,這麼久了,難道還不知道你體弱多病嗎?」
宋矜苦惱,不知道怎麼解釋。
她和謝斂之間的關係,實在有些外人難以理解的微妙。
夜風吹拂,謝斂翻身下馬。
他聽不清兩人在說些什麼,只覺得宋矜應當會害怕,便不再猶豫。
縱然,她剛剛撲向章向文時那樣迫切、倉惶,彷彿對方是多麼重要而可靠的人。
兩人並沒有留意到他,也不知說了什麼,宋矜有些迫切地解釋道:「我是聽說世兄要來宣化,求了謝先生好久,他才準許我跟著前來的。」
斑駁光暈落在她臉上,她神情專注。
秋水眸晃著波光,瀲灩生動。
臉頰暈著一層薄紅,彷彿這是什麼難以啟齒的話,無聲地低垂了視線。
謝斂腳步微頓。
他早就知道,宋矜此行就是為了章向文來的。她為他準備了許多珍惜的禮物,每天悄悄數著手指盼望,寫了一張一張的信紙,剛剛更是險些撲入章向文懷中。
他有一瞬間的狼狽。
不知道該不該前去,還是乾脆躲開。
章向文披著氅衣,眉宇間透著燈光。他低垂著眉眼,唇邊不再帶著玩世不恭的笑意,唇角微微繃緊,似乎有些說不出的不滿,卻又遲遲不說出來。
謝斂和他再熟悉不過,知道這是他認真時的神態。
當初求娶宋矜時,章向文也是認真的。
「沅娘。」謝斂還是打斷兩人。
女郎別過臉來,瞧見是他,輕聲:「謝先生。」
謝斂垂眼看她,道:「先帶你進去。」
她站在章向文身邊,髮絲有些凌亂,遲疑著回頭看了章向文一眼。兩人目光對視,宋矜飛快抽回來,快步朝著他走過來,卻沒有看他。
彷彿她滿心滿眼,都是章向文。
「人多,晚些時候再見他。」謝斂解釋。
他喉間如有什麼哽住,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顧無聲看著宋矜。
宋矜沒說話,終於轉身跟著他走。
反倒是身後的章向文幾步追來,隨手搭在謝斂肩頭,說道:「你這性子,倒是半點沒變,好歹也給別人考慮考慮。宣化縣是什麼地方,她要來,你便帶著她來?」
謝斂沒搭理章向文,拂落他的手,「朝廷命官不可失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