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自然。」
船伕說著,當真起了這樣的心思。
喝了梨花酒再殺謝斂,不說別的,確實十分有意思。反正這玉佩,就算是謝斂想要藉機傳遞什麼訊息,他們也不可能拿出去當的。
常在河邊走,不至於因此濕了鞋。
反倒是謝斂,恐怕是想不到自己要死了。
船伕想了想,似笑非笑提醒道:「郎君瞧著面色不好,還是趁著晚飯時間,多吃點好的吧。」
謝斂眸色平靜,送走船伕。
果然,船隻靠著岸邊停泊。船伕將玉佩綁在魚鷹腿上,又扯出羊皮紙畫了符號,做完這一切,暮色徹底籠罩住一片山野。
這頓晚飯,謝斂沒讓王伯一行人吃。
他在燈下交代完畢,眾人都不做聲,看他的眸色是震驚裡夾雜著害怕。謝斂也不惱,只是重新叮囑了一遍細節,又問道:「記住了?」
眾人不敢作聲,看他的目光像是看怪物,沒人能將殺人說得這麼輕描淡寫。
何況,任誰都不想殺人。
「這事……我們家小娘子知道麼?」王伯問。
謝斂沉默片刻,也淡瞥了一眼房間的方向。吃了藥的緣故,宋矜一直在昏睡,此時當然不可能醒過來,無法知道他即將要做的事情。
但他確實不是君子。
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
從他入仕之初,他也不是為了當仁愛持正的慈厚君子。傳聞說得不假,他是個不擇手段的瘋子,處事極端只為達成自己的目的,全然不顧後果。
「由你們取捨。」
謝斂淡聲道:「端看要不要活。」
屋內十分安靜。
片刻後,眾人節節敗退,終於咬牙下了決心。
每個人的分工,都被謝斂劃分得十分準確。大家嘰嘰喳喳,又將各處不確定地問了一遍,這才紛紛出去準備自己的事情。
只有蔡嬤嬤欲言又止,哆嗦著嘴唇。
謝斂略頓了頓,轉身走了。
月色灑落在船舷上。
謝斂為宋矜披了件斗篷,靠著她坐了一會兒。
片刻,船隻靠了岸。
他收斂了心緒,彎腰將宋矜抱了起來。右腿膝蓋陳年的舊傷隱隱作痛,因為在驛站外下馬倉促的緣故,恐怕短時間內好不起來了。
謝斂乾脆忍痛,姿態如常。
他抱著宋矜出了房間,遠處蘆葦叢簌簌顫動,無形中醞釀著危險。遠處升起一把火,火光越來越紅,朝著蘆葦叢瘋狂地吞噬過去。
記憶裡這樣的大火,也很瘋狂。
扭曲的人影起伏,尖叫聲此起彼伏,滾燙明亮的大火顫抖不已。濃烈的黑煙升騰起來,帶著皮脂燒灼之後的臭味、香味、焦味,還有悽厲的詛咒與辱罵。
謝斂朝著船舷走得很慢,他幾乎被記憶扼住咽喉。
一步,兩步,他僵在原地。
身後有羽箭破空而來,正對著他的肩頭。
懷裡的少女忽然掙紮了一下,烏黑的髮絲從斗篷中洩落出來,被風吹得掃過他手背。荔枝香驅散了屍體的焦臭味,僵硬的身軀被癢意掠過,驟然間鬆弛。
他抱緊宋矜,側身躲開。
呼呼的風聲裹著尖叫聲,他耳邊的唾罵警告聲戛然而止,隨著記憶散去。
謝斂渾身冷汗凌厲,面白如紙。
然而因為抱著宋矜,他不敢任由自己脫力。膝蓋的疼痛令他走不快,只能踉蹌著朝船舷走去,無論如何,這一次他一定要保護好宋矜。
對面的火太大了,幾乎照亮半面天空。
他抱著宋矜,手背青筋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