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矜心口一跳,她也說:「我也要一壺,和他一樣。」
終於,小小的茶寮氣氛古怪起來。
別的茶客看過來,似乎隨時就要罵人了,卻因為男人腰間的柴刀,沉默下來。
「是你。」男人說,挑了眉。
宋矜點了下頭。
她記得他,曾是攔在謝斂車外的流民。
當時他背著母親的屍體……也或者是將死的母親,攔在謝斂的車前,險些沒有了性命。但最後,謝斂直接把他驅逐出城,關入了流民安置所。
如今想來,若是他沒有被安置。
必然成了叛軍,死於刀下。
茶博士將茶水泡好,給兩人。
宋矜剛剛拿起,闖入的秦念身後帶著幾個翠微書院的學子,直接奪過那壺茶水。
「宋娘子,你若是知道了……也許會後悔做這樣的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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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斂的意識並不太清楚,尤其是宋矜被帶走之後。
翠微書院的學生,有許多都是他的崇拜者……曾經是如此。
帶走她的人,他也曾有過幾面之緣。
人品不差,未必會牽罪到她身上。何況,宋矜的性情也好,沒有人會劈頭蓋臉怪罪她。
人群很吵。
但他的耳鳴聲更甚,和辱罵聲混雜在一起,反倒有些不真實感。
身上的傷也太多了些,他甚至分不清哪裡骨節斷裂,又是哪裡血肉模糊。連日的失血和淋雨過後,再一次渾身高熱,只覺得焦渴和冷。
謝斂垂首,靠在圍欄上。
髒汙的泥水倒映出他如今的模樣,於是他輕輕閤眼,摩挲了一下藏在袖中的玉簪。
想過千百遍的動作,他沒有急著行動。
宋矜或許還沒走。
但何鏤的話,令他不得不艱難地抬起頭,眯眼看向人潮外——
沒有宋矜,謝斂鬆了口氣。
但他確實很渴、很冷。
謝斂的指腹再度摩挲過那節碧玉簪,玉簪染著他的體溫,竟有些溫暖。他頓時有些後悔,或許剛剛,他對宋矜的態度應當更溫和些。
將死之人不必考慮後路。
但宋敬衍的女兒、章向文的未婚妻、畫樓里人人稱讚的才女,一邊沾著他這樣的汙點,一邊還被他態度中傷,定然難過。
謝斂如此想著,心口有些緊。
慣來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上,終於溢位幾分哀傷,蹙眉時眼底透著自厭。
人潮的吵鬧聲安靜了些,他並未覺察到。
但何鏤的刀抵住他的咽喉,迫使他不得不抬起臉,看向跪在人群當中的人影。
他不認識。
謝斂讀書慣來過目不忘,但他性子孤僻,人於他沒有字好記。
但對方手裡端著一碗水,即便是其餘人朝他砸來爛果爛菜、潑來滿地的泔水,他也護著茶壺和水碗。很快,他便被打折了腿,匍匐在地上,身下一片血泊。
見血並沒有停止打鬧。
反而更加熱鬧起來。
有衣著襤褸的人衝進來,扶起地上的男人,幫他繼續提著茶水往前。
更多的人衝上來,對著不受「流放」保護的幾人打砸。
謝斂眼睫輕顫。
他被沉重刑枷磨爛的手腕微抬,手指蜷起又鬆開。最終,仍舊是冷淡、平靜地看向何鏤,問他,「今日的汴京城,如何才能沒有死傷?」
「因謝大人而起的紛爭,」何鏤將謝大人三個字咬得很重,笑意意有所指,「自然是謝大人死得越快,人死傷得越少。」
「這樣簡單的道理,謝大人還會想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