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底,盡皆是佈置得璀璨的旌旗,秋日的花,金燦燦的,芳香迷人。
抬頭看向高高的青萍,雪山皚皚,白雲悠悠。
恍惚中,顧餘生的記憶被一點點拉遠,又與現實重合。
那年出樊籠時是少年。
如今歸來依舊是少年。
咕嚕。
顧餘生飲一口酒,目光漸漸拉回現實。
牛車向北,朝露西陽。
青雲鎮已經越來越近了。
桃花塢裡的烏篷船掛著紅紅的燈籠。
夕陽下。
曾經的青雲鎮在數年時間已經變化極大,甚至變得和四方城一樣大了,十六州的各方勢力在這裡盤根錯節,房屋儼舍,高屋建瓴隨處可見。
就連曾經的那一條青石古道也擴寬了兩倍,夠駑馬駢駕疾行了。
顧餘生掀開簾子,看著熟悉又陌生的故鄉,不由怔怔地出神,寬闊的路上,人來人往,青雲鎮上曾經熟悉的或不熟悉的面孔都已然變得陌生。
他的內心忽然升起一種莫名的孤寂落寞之感——他出走時惦念的故鄉,或許並不是眼前的故鄉,而是記憶中回不去的童年。
那時候,舊巷炊煙,雞鳴狗吠,父親點燭而讀。
那時候,童年的小夥伴,還是小夥伴。
人間的最平凡,卻是記憶深處的最不平凡。
那年桃花樊籠,想要逃離,在他鄉,思念這裡的一草一木。
如今重臨故土,顧餘生的心中卻是空蕩蕩的。
好似心被掏了一個洞,總是無法用東西去填補。
悵然若失之中。
顧餘生在人群中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他佝僂著身軀,雙手反握著沉重的車把,棕繩深深勒在肩頭,單薄的身軀奮力向前。
沾滿泥土的車徹,在官道上劃出長長的痕跡。
賣炭翁。
燒炭人。
當顧餘生看見那一道熟悉的背影時,沒有任何猶豫,本能般地從牛車上跳了下去,他快步朝那一道佝僂的身影跑去,空洞的心竟然被莫名的東西填滿。
前方是一段上行之路。
顧餘生趴在車後方,輕輕用力。
賣炭翁拉了一輩子的炭車,當然明白有人在幫他,他下意識回頭,卻只能看見高高的炭堆。
待炭車拉至陡坡上的平坦之路,他才停下來,用手臂上少有相對乾淨的地方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鬆了鬆肩頭的拉繩,回頭有些手足無措般看向恩人。
當賣炭翁恭良與眼前幫他推車的少年目光相對時,恭良呆愣在原地。
“恭叔,你不記得我了嗎?”
顧餘生的聲音有些顫抖,若故鄉無思念的親人,若故鄉無再相識之人,那故鄉也就不再是故鄉了。
“顧小哥兒,小余生!”
恭良的聲音有些激動,下意識的向顧餘生走來,又連忙把十指黢黑的手指捏緊,侷促般縮排短短的袖子裡,露著腳指頭的腳也停了下來。
“拜見恭叔!”
顧餘生一步上前,仔仔細細的打量著眼前的故人,才短短七八年時間,當年的中年大叔,如今已兩鬢星星,歲月在他額頭上攀爬鑿痕,皺紋如溝壑,炭灰染面,與汗水交融。
顧餘生記得恭良那年悄然離開了青雲鎮,如今在故鄉相遇,心中有說不出的複雜。
“您怎麼回故鄉來了?”
恭良聞言,縮著的手也重新舒展,他用肩頭的汗布擦了擦額頭,質樸地說:
“人總是要回故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