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璣收了翅膀,捏著自己一根羽毛,羽毛閃著幽幽的熒光,能當手電用。
盛靈淵又說:“那時候很多妖族都會自號‘某仙’‘某聖’之類,倒是不稀奇。”
“我記得,當時人族還有個段子。”宣璣說,“說九頭大鴨子‘鬼車’奉妖王命守城,結果夜裡喝多了,
地道極窄, 兩人走在其中都得略微彎腰, 九曲迴腸, 一眼看不穿。
宣璣眼裡全是盛靈淵的背影,一時居然沒接上話。
盛靈淵不會吝於表達,假如有需要, 他甚至會適當誇大,比如有時候他心裡感覺其實是“一”,也能表達出“十”的效果, 外人看著還挺真誠。這讓愛他的人也好、揣摩他的人也好, 都一起沒底,不知道陛下一個燦爛的微笑中, 到底有幾顆牙是真心的。
但宣璣知道,有一些事, 靈淵是不談的。
他幼時不與人談母子之親,少年時不與人論劍, 東川付之一炬後,他就不再說兄弟手足。
偶爾與人提到“母后”陳氏,盛靈淵永遠是千篇一律的幾句——從陳氏德行和功績誇起, 用一堆浮誇的排比句堆砌完, 最後簡單表示一下自己“母恩難報”……所以乾脆也不打算報了,像篇幾十年沒更新過的演講稿。
他不怎麼說陳氏的壞話,就像他也不怎麼說天魔劍的好話。如果要對外人評價劍靈彤,舌燦生花的盛靈淵立刻就會詞窮起來,除了“相伴多年”和“忠義可靠”之外誇不出別的, 宣璣一度懷疑,除了丹離與寧王等少數幾位看著他們長大的,自己在當時很多人心裡,就是個經典的老實人形象。
至於東川,阿洛津活著的時候,盛靈淵每每對人提及那貨,都是一肚子愁,頭疼他長得還不如族裡的小丫頭們茂盛,脾氣又臭又混蛋,沒事還愛鑽個牛角尖,也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長大。可是猴年馬月沒到,巫人族就沒了。從那以後,阿洛津在他那裡,再也不是讓人發愁的熊孩子,盛靈淵不遮掩阿洛津的功與過,站在人族立場上,他嘴裡的阿洛津是盟友,是讓人惋惜的少年族長,其叛離與入魔是人族的莫大損失……他從來不說痛失阿洛津、親手斬下四萬多巫人頭顱對他自己意味著什麼。
這還是宣璣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是計劃趕不上的“變化”,搞不好,最後仍要以雞飛狗跳收場。
那怎麼辦呢?
大概會在……很漫長的光陰裡,再和不理解的家人們慢慢和解吧,也算是從日常瑣碎中砸摸出一波三折的滋味,酸甜苦辣地過一生。
等蒼顏白髮時,一起坐在公園裡下象棋,還要因為誰悔棋誰作弊吵得誰也不理誰,躺下睡覺也背對著背,第二天清早起來面面相覷,一對老糊塗只記得剛打完架,誰也想不起因為什麼,再莫名其妙地和好。
盛靈淵微微出了神,他倆分明沒有連著共感,不知為什麼,他卻彷彿在宣璣眼裡看見了一生。
他正要說什麼,突然一愣,“等等,你感覺到了嗎?”
宣璣回過神來,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有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