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的眉眼緊皺,面容不安,像是被夢魘纏身,遲遲未醒。
他確是夢見些陳年舊事。
夢見那晚…他獨在吊腳樓上,又聽見輕輕渺渺的哼唱聲從地牢傳來。
“悠悠復悠悠,日夜瀟灑流。江南無春秋,花草紅復綠。燕燕撇波飛,雁雁依雲宿。遊子去不歸,淒涼採菱曲…”
那哀怨婉轉的聲調,像是在唱何人過往,又像是說一段未盡的故事。
燕歸悄悄摸下樓,銀飾在風裡響,他以新學的迷魂蠱放倒看守,藉著幾許月光,摸進地牢深處。
下了一層又一層,終於在那麼多夜裡,他頭一回見著被綁在高架上女子,瘦骨嶙峋,衣衫襤褸,耀如春華的臉早失去往日神采,神情恍惚,只用乾裂的唇一遍又一遍清唱。
“夢中不記江南路,玉釵翠鬢驚春去…午醉晚來醒,暝煙花上輕。紅綃空浥淚,錦字憑誰寄?衫薄暖香銷,相思雲水遙。夢中不記江南路…”
“你是…誰?”燕歸問她。
“夢中不記……我是誰?”女子恍然回神,看清來人,似是笑開,眼尾嗆出淚,眼底暈著恨,目露怨毒:“你在問我?何不去問你阿吉,我這個被挑斷手腳筋的廢人是誰——”
女子扯動鐵鏈,想向他撲去,卻被重重枷鎖桎梏,動彈不了分毫:“你去問燕崎!問那個把我關在這的無恥之徒,我到底是誰!”
她聲嘶力竭,他被驚得後退一步,耳墜被風蕩起,叮叮一響。
她認得他,燕歸如此想。
他不害怕,鎮定地開口:“我可以救你出來,我是…”
“我知道你。”女子幽幽抬眸:“你是那個傢伙的兒子。”
“我…”燕歸動唇,還想開口。
“不恕!”一道蒼蒼男聲截斷他,燕歸回頭。
老翁幾步上前,用手抓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說,往回拖去:“和我回去!”
“我不,她是我——”燕歸已然覺察她身份不同。
她認識他,知道他阿吉,她只可能是他從未謀面,名義上早已死去的裡阿。
為什麼阿吉要騙他?裡阿明明還活著。
老翁柺杖杵地,重重一呵:“你阿吉到處尋你,但凡你多留一刻,她下場只會更慘一分,還不快走?”
燕歸回眸,目色堅定,翕動唇對她說:“我一定會救你。”
燕歸被老翁拖走,他步步退去,只留被重重鐵鎖困住的瘦弱身軀在夜風裡笑開,聲聲淒涼,字字如泣:“不恕…哈哈哈,燕崎,你害我至此,卻給你兒子起了個好名…”
不恕,不恕。
不可饒恕,不得寬恕。
是在說她,還是在說自己?
注:哼唱詞節選:[宋]姚寬《菩薩蠻·夢中不記江南路》《江南新體》
唱的調調參考甄嬛傳《小山重迭金明滅》,都是菩薩蠻,我超喜歡這種唱古詞的調。
“斷鴻聲裡,立盡斜陽。”出自《玉蝴蝶·望處雨收雲斷》宋柳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