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有幾個隨他而去?
還不是在求他繼續庇護,甚至扒下了祂的血肉骨骸來為他們築新的“天”。
他被壓在重玄血肉化作的生池高山之下,嘲笑著這位曾至高無上的長子比他還要落寞的結局。
可祂只是溫柔地答:“你還沒有見過真正的‘朝陽’,我總要讓你見一次‘朝陽’。”
帝淵覺得重玄愚蠢又偽善。
他何曾未見過朝陽?瑤池的“朝陽”還是他親手撕碎的。
帝淵不屑於此,他與祂說過的最後一句,也不過是:“你死錯了,我從不渴求朝陽。”
淵骨站在原地,差點要被這鋪天蓋地的記憶海淹沒,在他不住搖擺於帝淵與淵骨之間時,那朵花搖曳著枝椏,輕而易舉地便拉扯住了他的心神。
他的世界只有死亡與血火,花朵生於其中,自己喚來了光與露。淵骨看著她舒枝展朵,在這滿是陰霾的世界中綻開唯一的顏色。
“帝淵”感到了危險。
那朵花看起來是如此的無害柔弱,可淵骨卻從其中,感受到了毀滅的危險。
他試圖後退,呼喚起狂風暴雨,想要淹沒掉那朵花。
世界聽他號令,剎那間天地無光,海水上湧,它們向她轟湧而來!撕扯著她的葉片、吞噬她的花瓣、絞碎她的根莖——按理說沒有花能活在海水裡,可她卻仍是開花了。
花朵綻開,一隻蜻蜓模樣的蜉蝣慢悠悠地飛了起來。
她是那樣的弱小,連張開的羽翅都薄得像一張透明的紙。
可當她從海洋中升起,緩緩扇動起翅膀——
世界便掀起颶風。
那颶風遠比那些沸騰著、嘶吼著的岩漿怒火更不講道理。海水急退,成了一場暴雨,在剎那間澆滅了不甘的火焰,又驅散了那些徘徊不散的霧氣。
淵骨慢慢睜開了眼,他向那隻蜉蝣伸出了手。
他就站在那兒,凝望著那小小的蜉蝣在他的世界裡掀起滔天異變,瞧著她驅散迷霧深海,澆滅岩漿烈火。淵骨看著她舒展著雙翅,喚來清風雨露、星辰日月。
淵骨望著她帶著寧和與平靜,自遠方飛至了他的指尖上。
那麼小的蜉蝣,那麼不可迴避的力量。
她統治了他的世界,他應該掐死她的。
被迫退出的迷霧也在低嘯著,似是贊同他的判斷,鼓譟著提醒著他她的危險。
蜉蝣在他的掌心飛了一圈。
但淵骨卻再未握住他的刀。
淵骨稍稍攏起了手,像是唯恐這由她而起的烈日颶風會傷到她一般,小心翼翼地護住了她。
蜉蝣貼在了他的掌心上。
淵骨感覺到自己永不停止的殺意似是都緩下了。
迷霧與海似是在咒罵。
然而淵骨抬眼看去,卻在焦土之上,瞧見了朝陽。
霞光燦燦,湧如錦華。
淵骨知道,那是他心中的“欲與求”,是他的七情六慾,是帝淵拒絕、而祂期盼出現的,屬於他的“朝陽”。
蜉蝣自他的掌心飛向天光,淵骨沒有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