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他的神色,又轉而看向舞伎,恰似無意提及,“今年弘農郡的朝集使是通守親至朝覲述職,特地呈報今年的賦稅,較去歲漲了兩成。”
朝集使通常是郡縣中的長史、司馬或是別駕,然郡太守掌管一郡事務是脫不開身,作為通守亦是如此,而似今年,弘農郡作為試點,若非成效顯著,主政官員急於攬功,定不會遣派通守親至長安述職。
“我倒是未曾聽出與那林御史有何干系?”
“正是林御史向陛下進言,弘農郡的酒業才會試行如今的政策。賦稅漲的兩成裡,其中有半數便出自政改後的酒業。”
楊桐眼珠子左右探了探,見無人關注,遂向林靖澄身側微微偏了偏,又用僅他二人能聽到語音的說,“前幾日,金部署與內府局核對庫藏收支,查出林御史予陛下分利二十萬兩白銀;據度支署核查稅賦,這香水買賣僅半年進賬就有百五十萬兩。”
林靖澄眼瞼的肌肉緊皺,微微咬住牙根,無怪林盡染會受封如此恩賞。這半年裡,他雖未有履行御史彈劾之責,可自回京後,香水生意和試推的政策皆有顯著的成效,而這就是他的政績,身為內閣大學士的政績。如若再發展下去,內閣即便未能決策六部諸般事宜,卻也能逐步廢黜自己這個尚書令。
“民殷國富、安居樂業不正是我等臣子、我大楚百姓心之所願嗎?”林靖澄舉起茶盞,啜飲一口,眼眸又恢復古波不驚之狀,一副與己無關的模樣。
“尚書令再細細斟酌,下官先行告退。”楊桐揖手一禮,端起杯盞便要離去。
可方才所言,身為尚書令的林靖澄就真的查不出來嗎?不過是或早或晚罷了,但剛剛他的眼神顯然是在韋太師的方向停滯。
楊桐心知肚明,如今這對翁婿怕是早已離心離德,韋太師祖孫與林盡染的交往愈發親近,誰都知曉這位林御史身為內閣大學士,雖未有決策六部之權,但弘農郡的試行政策顯然已開了個好頭。若放任下去,威脅的並非是六部尚書,而是這位總攬政務的尚書令。此刻撥弄他的心緒,是再合適不過的時機。
‘林御史本該今日一同赴宴,陛下體諒他去歲未與夫人一齊過年,故而特賞兩桌年宴予大將軍府與林府。’
‘弘農郡僅半年,賦稅便較去歲多了兩成,然其中一成便有林御史的功勞。’
‘林御史若能赴宴才好,已是許久未見他作詩。’
······
林靖澄端坐在席,耳畔卻時不時傳來關於林盡染的言論,心中難免煩躁,幾盞茶下肚便以寬衣為由暫且離殿。興許離開這紛擾之地,方能令心湖平靜。
雖是夜晚,但尚書令府燈火通明,到處都挑著微黃的燈籠,倒未顯得喜慶,也不顯得太過素白。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俱是清晰入眼。
其時,已近午夜,值此新舊年之交的時刻,絢爛的煙花騰空而起,全長安的炮竹鼎沸,將至最高點。可將將辦完喪事的林府就顯得太過寂寥,府內上下皆是駐足抬首望向夜空,聽著滿城的齊聲喧鬧。
韋氏,林府的當家主母,如今被困主屋,不能踏出房門半步,幾是隔絕人世。
林明禮與吳蘭亭施施然進了院子,於房外恭謹地一拜,“兒明禮(兒媳)給娘(婆婆)拜年!望椿萱並茂,棠棣同馨。”
可屋內久久未有動靜,饒是門口看守的侍女同樣頓感困惑,面面相覷,生怕夫人有何差池。
好半晌,林明禮的語音不免拔高几分,喚道,“娘?娘!”
“椿萱並茂,棠棣同馨!?”
屋內傳來一聲輕哼,“呵,真是好生諷刺吶!”
韋氏的身影徐徐映在房門上,愈發的清晰,片刻後又漸漸淡去,良久方道,“既是拜完年,你夫婦二人也可寬心了,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