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和三十年春,汴京少見地陰雨連綿,遲遲不見暖意。
五更天光著頭的行者敲響了第一聲木魚,西內掖門外街市的瓠羹鋪子飄出了香味,排起了長隊。
一隊騎兵飛馳而過,濺起了水花,排在隊尾的食客躲避不及被噴了一身泥點兒。
這食客生得端是五大三粗,毛髮根根豎立,腰間懸掛著一柄寶刀,手上全是繭子,瞧著便是個不好惹的主兒,此刻見自己髒了衣袍,張嘴就罵了起來,“招子不用便摳……”
他那話還沒有說完,便被那門前迎客的戰戰兢兢的童子給攔住了。
“您不要命了,那可是皇城司!”
童子壓低的聲音裡帶著驚懼,見那隊騎兵並沒有迴轉頭來,心中吊著的那口氣這才算放鬆下來。
聽到皇城司這三個字,壯漢瞬間啞了火,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咬牙切齒地用南地口音低罵道,“呸,閹黨跋扈,走狗當道。”
周遭排隊之人聞言臉色微變,都悄悄離他遠了幾分。
那門前童子腿一軟,四下裡看了看,拉著那壯漢便去旁邊的小巷子。
這一進去,這童子便著急忙慌的作了個揖,抓住了壯漢的手。
“這位好漢,我等小民不想惹官非,您莫要再妄議了。我聽您口音,當是打南地來剛剛入汴京。那……那……”
童子聲音細不可聞,“您當是不知,東宮謀逆,張春庭斬殺廢太子於玉臺前,一連三日的雨都沒有將殿前的血洗乾淨。路邊的狗吠上一聲,皇城司都要當逆賊抓回去審訊一番……”
“關御史撞柱死諫到現在還在閉門思過……咱小本買賣餬口,還望好漢饒過……”
他說著不等壯漢反應,跺了跺腳,袖子一甩快步又跑到那瓠羹鋪子前迎起客來。
巷子裡安安靜靜的,毛毛細雨落在頭髮上,變成了細密的水珠。
潮溼的牆角根兒生出了薄薄一層青苔,看上去帶著朦朧的綠意。
北地罕見這般潮溼,壯漢低垂著頭摸了摸腰間懸掛著的大刀,一臉的冷靜,絲毫不見先前暴躁樣子。
他緩緩地攤開了手掌心,掌心當中放著一張紙條,上頭寫著密密麻麻的名字。
他仔細的看了看,“關正清”三個字,排在了第一個。
雨水落了下來,將那名字暈染了開來,像是帶著宿命一般。
壯漢沒有遲疑,把字條塞入袖中,朝著巷子的另外一頭走去,沒有走上幾步,卻是停了下來,手死死的按在了自己的刀柄之上。
狹長的巷子口,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一個人。
她穿著一身素色,手中撐著一把畫著雨後殘荷的油紙傘,腰間斜掛著一把黑黝黝不起眼的長劍。
她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高挑而單薄,彷彿一陣風便能將她吹飛去似的。
四目相對,壯漢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著那小娘子的手,只要她的手一觸碰到劍柄,他便即刻拔刀。
周遭像是瞬間安靜了下,直到那小娘子撐著傘旁若無人的從他身邊擦肩而過,壯漢這才覺得自己彷彿恢復了聽力,瓠羹鋪子前的童子清脆的說話聲又能聽得見了。
壯漢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有些懊惱地抓了抓自己被打溼的頭髮,腳一蹬飛快地消失在了雨幕中。
顧甚微聽著那踏水之聲,並沒有回頭。
她撐著雨傘越過了瓠羹鋪子,在萬家饅頭鋪子買了久違的饅頭,不緊不慢地朝著記憶中的宅院行去。
青瓦白牆黑木門,燈籠匾額石頭獅,黑底金字寫了“顧宅”二字。
顧甚微瞧著,微微抬起了傘,朝著東面看了過去,那邊煙雨之中亭臺樓閣飛簷翹角,隱約有絲樂聲起。
年幼之時她曾經同父母親住過的澄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