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一直揹負著這座高山。
負面情緒像吸血蟲一樣粘附著他的嵴背,啃噬著他的感官。只有在離開神之城後,他才能擺脫這種束縛。
他的目光落在蘇明安身上,定格片刻,沒有離開。
白髮在風中飄揚,像是將散未散的柳絮。
“路維斯,我從沒想過,你居然真的會答應我的請求,從重重軟管中拉住我的手,呼喚我的名字。”
蘇明安在這一刻,感覺到了霖光語氣中極度的卑微。
“維奧來特說,這是一種讓人感到溫暖的感情。我以前從來沒有感觸過,現在我感受到了。”霖光說:“我真的……很珍惜。”
蘇明安沉默不語。
若不是上一週目霖光的死,他只會把霖光當成與神明同流合汙的走狗。
霖光現在得到的一切溫情,都建立於上一週目的殘忍與絕望之上。
是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回檔,讓故事破開了一個又一個絕望的結局,是他一次一次痛苦的死亡,才讓劇情能夠圓滿地進行下去。所有的美好都在他自己的屍骨上誕生。
“嘩啦——嘩啦——”緋蝶一下一下地扇著翅膀,蝶翼切開黑暗,像是船頭劃開水面,彷彿要抵達某個看不見的遠方。
城邦之上,大廈崩塌之聲不絕於耳,每一塊磚石,每一片玻璃,每一盞燈……都在爆炸中崩毀,蘇明安感到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脆弱,包括淋漓的風雨、破裂的磚石、甚至於……眼前的白髮青年。
霖光的白髮在雨中飄動著,彷彿冬夜裡將融化的一場細雪,一簌簌雪凝結在他蒼白的臉側,那雙澹色的童孔裡終於映照出了光。
——螳螂,緋蝶,漢服,白髮,茶藝,夢中的太華山。
——偏執,固執,專注,沉默,堅決,相似的笑容與五官。
霖光的每一個偏好都像極了呂樹,他展露出的每一分性情都與呂樹貼合,他的一點一滴都離不開呂樹的影子,無論是五官形貌,還是習性愛好。
直到今天,蘇明安才發現,霖光原來也喜歡漢服,只是因為與呂樹太像,霖光才會刻意避開這種穿著。
但是怎麼可能避開。
二人像是貼合在一起的存在,一面屬光,一面屬影。
呂樹給人的感覺雖然沉默,卻如同一塊不會磨損的礁石,或是身後始終不挪移的一縷陽光。就算你不回頭,你也能知道,背後會有呂樹在。而呂樹本人也坦然接受“你會在意他”這個事實。
換而言之,呂樹的本質是自信的。他相信自己會被人在意,他相信自己的付出會有回報。哪怕蘇明安說不需要,呂樹也會主動把自己認為的一切美好雙手奉上,像個渴望誇獎的孩子一樣等待安撫。因為呂樹知道,會有人需要他。
但霖光不一樣。
他從來不相信自己會被愛,也不相信有人會在意他。哪怕碰到一點點溫暖,他也會被燙傷,下意識認為這是對他的“一種傷害”。
因為從沒有交過朋友,沒有被人關心過,面對的永遠只有民眾的恐懼與憎恨。他連感知情緒都要憑藉自殘,一次又一次用錯誤的方式飛蛾撲火。
他理所當然地變成了一個瑕疵的殼子,固執而陰沉,殘忍而天真,像是呂樹的陰影。
失控的,虛假的,錯誤的,不可計算的。
卑微的,不幸的,異常的,不被需要的。
如果說呂樹由月光、茶葉與松竹構成,那麼對於霖光而言……所有的負面情感,一切卑微的,陰溼的,醜陋的,淤泥、陰影與鮮血就組合成了他。
他和呂樹的差別,其實恰好就在這一點“幸運”與“不幸”。
蘇明安移動視線,與霖光的眼神在夜色中交織,霖光注視著他,表情中夾雜著一絲微不可查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