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紅色圓領袍,巧了,官家穿的也是同色同款,只是官家的袖子長而下垂,他的袖口收緊,更接近於唐代風格。
官家看起來消瘦清雋,白皙英俊,寬袍大袖顯得人越發單薄,氣勢上微微有點尖銳。郡王卻曬了整個夏天,臉有點黑,胖胖壯壯把衣服肩膀袖子略能撐起來的樣子。叮了當啷的帶著玉佩走過來。
等三人在上方坐定,向上施禮。
高娘娘:“說話慢一點,言多必失。哀家老了,聽不清楚。開始吧。”
趙煦也點了點頭。
林玄禮又一拱手,轉身來做好學生樣子,慢條斯理:“四位先生都是當世的賢良英才,別說話,我知道有兩位認為另外兩位不是,我客氣客氣,免得娘娘又說我無禮。配合一下,別讓我不客氣。”
趙煦抿著嘴繃住不笑。心說佶兒果然常去勾欄瓦舍,從哪兒學了這麼多不正經又招笑的話。
向太后用袖子遮著臉,無聲的笑。
四個中老年男子在年輕力壯的未成年郡王面前,想到他只兩腳就把王詵踹的骨折好幾處,紛紛保證今天君子動口不動手,我們探討的只是思想!
林玄禮按著桌子,站著發言:“先生個個都給我講,藩鎮割據,安史之亂,五代十國,內侍后妃亂國。但好像沒有人提起‘去河北賊易,去朝中朋黨難’。我想請四位先生談一談牛李黨爭的是非。牛僧孺、李宗閔,四十年史官,從唐憲宗始,到唐宣宗終。這對唐代有什麼影響?”
沒有人說話。
誰都知道牛黨元氣大傷,李黨被貶謫為地方官苟延殘喘,而最終宦官、藩鎮的勢力大增。
更重要的是,這件事和當朝很相似。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老先生們提前做了準備,但他們只知道十一郎最近兩年研究稅法,研究為什麼沒有減稅的空間,做的準備都是攻擊對方的稅法和文學不行。突然談到取士,這可不是郡王該談的。
林玄禮就給他們一分鐘時間,又問:“這件事似乎不能說,有借古喻今的嫌疑?”
“沒有!”呂希純簡簡單單的批判了一下唐代的皇帝。
唐代的皇帝,不行。宋代的官家,行!
朱光庭也開口說話,黨爭誤國的主要原因是皇帝不夠堅持,用了一黨就應該堅持下去,代代不移。
蔡確韓縝當然不能認同這一點,他們現在被貶謫的,立場自然不同:開始義正言辭的抨擊一黨獨霸朝堂,是對皇帝不負責,圖謀私利。並大規模引用慶曆新政時期,宋仁宗和名士抨擊歐陽修《朋黨論》的原文。
呂希純不能反駁宋仁宗的原話,但是他可以繞過這個概念,直接開始說另一件事——歐陽修的高風亮節。
對面也開始繞過問題,韓縝談起歐陽修的情史、歐陽修的道德問題。
林玄禮:[牛逼,老傢伙已經滔滔不絕的背了十幾個人的原話了。看來他不只是個老影帝。]
[以前成為專業拳手的阻礙是我的大腦和四肢,現在成為天才美少年郡王的阻礙還是我的大腦和四肢。]
[歐陽修能把滿朝從支援搞到不支援,也是很牛逼的。誰是我們的朋友,誰是我們的敵人,怎麼拉攏中間派,他就沒考慮過嗎?就硬懟。]
[噢噢噢他給美女們寫詩,美女們給她寫詩,好哇你們沒少關注八卦。]
讓他們爭論了兩刻鐘,差不多半個小時,別看雙方針鋒相對、引經據典,可硬是四人唇槍舌劍戰了個不分上下,誰都沒法全勝對方。
高娘娘笑看官家,官家的臉色不像剛開始時那樣輕鬆。
趙煦確實是頭一次親眼目睹兩黨爭論,以前只是聽說、聽到記錄。登基前沒參加過朝會,登基之後也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太吵了,真的太吵了,無數個邏輯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