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出去的電話只響了兩聲就被接起來,手機在對方接通電話的瞬間會震動一下,這一下震動其實早應該被用了許多年智慧型手機的人們習以為常甚至忽略,但是現在在許沿手裡,這下震動震得他指尖發麻。
「……許主任。」許沿說了三個字,不知道後面問「您起了」還是「您今天上不上課」,只能沉默下去,等著對面發落。
「下週高三就開始上課了,你這幾天回趟家,我和你媽在家等你。」那邊說。
「我這幾天事情多,還有新戲馬上就開機……」
「不用拍戲了。」許主任打斷許沿,語氣不急不躁,怕許沿沒聽清似的又重複一遍,「不用拍戲了,回來先跟你劉伯的小女兒見一面,你們的事定下來之後你再找工作。」
許沿很久沒有說話,那邊許主任很有耐心地等著他。在這種時候許主任又展現出來絕對的風度,不會不依不饒地步步緊逼,就跟他平時訓話學生的時候一模一樣,邏輯清晰地列出來你出了什麼問題需要怎麼改正,說完了知道給學生一點時間消化自己剛剛說的話,很有耐心。
但許沿想了很多種情況,想到了許主任或許會嚴厲地質問他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想到了許主任會跟他爭辯甚至於罵他;也想到了許主任會不會覺得難過,覺得他不正常,或者覺得從小到大的教育方式對不起他,讓他變成這樣。
唯獨沒想過許主任根本沒有再提這件事,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許沿的這幾年憑空消失,他沒有進過娛樂圈沒有認識梁奕生沒有因為一張照片驚動家人。許沿想了許多應對方式,此時此刻全都用不上。
「爸,我不會跟劉伯的女兒見面。」許沿說。
「我給你訂機票,不用麻煩你的助理,以後你也用不到助理了。」那邊說。
「爸。」許沿吸了口氣,「 我不會回家,也不會跟劉伯的女兒見面。」
這可能是十幾年來第一次喊許主任「爸」,不知道許主任聽見作何感想,但是隻換來兩邊的沉默。京城的一天開始得很早,但許沿昨晚睡在自己郊區的房子裡,這時候外面還很安靜。
過了很久許主任才問他,聲音顫抖到好像已經壓不住怒火:「許沿,那種照片放在網上,被全國的人都看見了,你還知道羞恥嗎?你爸媽是當老師的,禮義廉恥!禮義廉恥!我們還怎麼站在講臺上教書育人,還怎麼告訴我們的學生禮義廉恥四個字!你媽早上跟我說,樹人先樹己,她連自己的孩子都沒有教好,怎麼能教別人的孩子?!」
當頭棒喝。
許主任的話直接把許沿打懵了,他抓著手機無措地張了好幾次嘴,最終也沒能說出來話。在給許主任打電話之前他用了將近一小時建立自己的信心,他沒有做錯任何事,他是同性戀,而不是淫蕩的罪犯。
卻沒想到許主任字字誅心,許沿甚至想像到許媽媽多麼愛學生的一位老師,她站在講臺上看見自己教了一年的學生們,腦子裡不再是師德師愛,而是「我的學生有沒有看過我兒子那張照片,他們怎麼想許沿,又怎麼想我」。
許沿說不出來話,只覺得迷茫又難過,他仍然覺得自己沒有做錯,可是好像又做錯了很多事情。誰來為現在的情況買單?誰來為他父母的痛苦買單?
如果他足夠恨他的父母,恨他們從小到大剝奪了他的許多樂趣,打著「保護」的名義讓他活在堅固又密不透風的牢籠裡,此時此刻他可以說「所以為了你們的『禮義廉恥』就要犧牲掉我自己的生活嗎」;但是許沿根本不恨他們,他知道「保護」名號下面的不是控制慾,確實是愛。
梁奕生在拳擊館買的鑰匙扣被許沿放在桌子上,最顯眼的位置,視線隨便轉一圈就能看見的位置。許沿看著它,紅色跟黑色兩種配色的拳擊手套,這兩種顏色會莫名讓人聯想到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