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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演奏,遠比之前影片裡所有人都要深邃、廣闊,不像是一位年紀小小的稚童,能夠奏出的樂思。
但她每一縷長音短顫,都準確的表達出了《猛虎行》的主旨,甚至將那決不屈服於命運的樂思,奏出別樣輝煌。
賀緣聲站在原地,扶著座椅,努力傾聽這曲從編鐘轉到二胡銀弦上的漢樂府。
聲聲陣陣都與編鐘敲響的音色截然不同,又完完全全的傳遞著馮元慶始終期望的旋律。
人立於猛虎之前,面不改色。
人制於野雀勸說,不忘初心。
一首承載著千難萬險的詠志古曲,流淌在小女孩的二胡弦上,沒有絲毫的違和。
賀緣聲甚至覺得,這孩子是真的懂得《猛虎行》,也真的懂得馮元慶。
如幻覺一般的認同,撫平了賀緣聲幻想中的怒火。
小女孩的演奏結束,她的眼睛明亮,臉頰稚嫩。
她說:剛才我演奏的,是我看過馮老師的教學影片之後,學會的《猛虎行》。
馮老師沒有見過我,但在我的心裡,他依然是我尊敬的老師。曾經,我以為他是喜歡墨鏡,想做一位年輕又時髦的音樂家,才會在教學影片裡戴著墨鏡上課。
小女孩童音稚氣未脫,卻說得格外鄭重。
後來,方老師告訴我,這是因為馮老師的眼睛看不見了,才會用墨鏡遮住眼睛,免得學生們太過傷心。
她講述起沉重的事實,仍舊有著孩童的天真爛漫。
那雙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穿越了時光與距離,凝視著螢幕外的賀緣聲。
馮老師沒有和我說過什麼,但我一直想對他說
我們的每一支弓,每一根弦,奏響您的樂曲時,都是您的眼睛。
賀緣聲的眼淚忽然流了下來。
時隔四十四年,他重新明白了馮元慶的感嘆
多好啊。
輝聲長大了,會彈奏二胡了,多好啊。
高考恢復了,學生能讀書了,多好啊。
這山這水這春色,多好啊。
這人這物這世界,多好啊。
賀緣聲在安靜的禮堂失聲痛哭,再也不用小心翼翼的保護自己的眼睛。
因為,他的師父擁有了許許多多的眼睛,如春風拂過的嫩芽一般,舒展枝葉,好奇的看著這嶄新的世界。
每一雙眼睛的主人,都會拉響二胡的琴絃,替失去光明的老師,看看今天湛藍的天空,看看今年美好的春色。
再看一看,那遠山層雲裡點點泛橙的金輝,與那東方大地緩緩升起的太陽。
在淚水與啜泣之中,賀緣聲不需要去問編鐘奏響的是什麼樂曲。
這影片裡每一個學生、每一句話,都在告訴他
他聽到的,是蒲公英、是蒼耳、是楊柳飛絮、是豆莢鼓囊。
更是桃李。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禮堂低低響著賀緣聲的哭泣。
音樂演奏已經結束了, 可是鍾應依然站在舞臺上。
他等待著情緒激動的老人,暢暢快快宣洩心中的苦悶。
他們沒有人動,只有威納德耐心的拿出紙巾, 安慰著傷心的老朋友。
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他即使聽不懂中文,也能感受到影片傳遞的訊息。
這都是學生們對老師表達尊敬的方式, 你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你不懂。賀緣聲擦著眼淚, 悶聲悶氣。
威納德天性較真,我怎麼不懂!我也是老師, 我也帶過學生。雖然有些混球惡棍是這世上最討厭的傢伙, 但是大部分學生就是天使, 讓我這輩子都不會後悔成為一名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