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徊待要同他打招呼,又怕吵醒了皇帝,便小心把皇帝的手掖進被窩裡,方從暖閣退出來。
天將要亮了,天地間籠上了稀薄的藍,從這裡往前頭宮門上看,雲霧暾暾,巍峨宮門恍在雲層裡。簷下懸掛的燈籠一盞盞拿高杆兒挑下來,一排小太監整齊劃一地吹滅了燭火,複列著隊退下去。梁遇站在昏暗的晨色裡,負手道:「早上還沒進吃的吧?西邊圍房裡布了早膳,過去用些。」
月徊跟著進了內侍值房,侍膳的太監把東西鋪排好,一個接一個地揭開了蓋碗。梁遇擺了擺手,人都退下去了,他說坐吧,取一隻青玉雕的蓮瓣紋雞心小碗盛上紅稻米粥,擱到了她面前。
月徊瞅他臉色,問:「哥哥大安了麼?」
他嗯了聲,「不是什麼大病,疼上一個時辰也就好了。」
月徊低下頭,把雞心碗捧在手心裡,隔了會兒才道:「皇上的病勢,看著和上回差不多,您不給他傳太醫麼?」
梁遇取過筷子,慢吞吞拿手巾又擦了一遍,邊擦邊道:「已經用過了藥,等藥性發作了再看,這會子傳太醫也不好開方子……吃呀。」
月徊沒法兒,拿銀匙舀了一口,想了想又道:「我瞧他發熱,身上滾燙模樣,您還是叫個太醫過來瞧瞧,哪怕扎一針也好啊。」
梁遇卻不說話了,半晌放下手裡的碗,寒著臉道:「皇上有肺熱的病根兒,治了十多年了,左不過調理作養,不能根治。我在他跟前這些年,每一回都是這麼過來的,太醫來了大動干戈,四五個人會診琢磨方子,添添減減,熬藥看境況,不過如是。你關心皇上我知道,只是別瞎操心。御前有御前的一套章程,好些事兒不是憑著你一腔忠誠就能解決的,你只要辦好自己的差事就夠了。」
月徊見狀不敢再說旁的了,料想是自己不懂規矩裹亂,才惹得哥哥不高興。
硬碰硬不行,她瞧準了機會獻殷勤,牽袖把一隻小碟推到他面前,「哥哥吃這個,這冬筍絲兒爽口得很。」
梁遇起先面色不佳,見她不再摻合皇帝的病況,這才微微露出一點笑意來,「你也吃。」
後來的氣氛還算融洽,只是月徊隱隱有些不自在,哥哥怎麼像變了個人似的,愈發陰晴不定了。她知道姑娘不便的那幾天火氣旺盛,難道哥哥也有這毛病麼?可她不敢胡亂言語,只有小心奉承著,也許他是因紅羅黨的事兒鬧心,自己得機靈點兒,可別火上澆油。
早膳過後用杏仁茶,兄妹倆對坐著,誰也沒說話。外頭雪歇風停,起了濃霧,支摘窗架起一道縫,眼看著霧氣像天上流雲似的蔓延進來。月徊呷口茶,從杯沿上瞥他一眼,忽然想起昨晚的夢,心頭頓時趔趄了下。
其實她有些心虛,有些不好意思,更多是愧怍,覺得對不起他,也對不起爹孃。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她居然能對哥哥心猿意馬,簡直不是人。不過做夢這種事,好像是沒法子控制的,她尷尬了一小會兒,退一步想,很快就鎮定自若了。
她開始記掛小四,開始等著秦九安的訊息,人顯得心不在焉。
梁遇瞧出來了,抬眼問:「你怎麼了?有事兒?」
月徊啊了聲,「沒事兒。」
沒事兒……他擱下茶盞,冷冷哂笑了下。年輕孩子就是好,有那麼多的精力,今兒操心皇帝,明兒操心小四。自己是老了,跟不上她那份活絡的心思,瞧著他們熱鬧,自己遊離在紅塵之外,有時候不免無趣。
他站了起來,「我要上東廠去一趟,看看案子進展如何。今兒小四該去金陵了,你有什麼要帶的,或是話或是東西,我順便給你捎去。」
月徊茫然站起身,千言萬語堵在喉嚨裡,只覺欲哭無淚。秦九安原本說好了,讓小四借著回事進宮的,如今他要往東廠衙門去,看樣子小四是進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