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隨口一句應,這事兒就結了,可皇帝卻不然。他微微偏過身,尋找梁遇身後的人,叫了聲月徊,「這趟進宮太匆忙了,你願不願意再多留兩天?」
月徊大覺意外,茫然看向梁遇,哥哥面色如常,連半點波動也沒有。
若拒絕,皇帝是什麼人呢,既然發了話,哪裡是詢問的意思,分明是下令。月徊掖著手,斟酌了下道:「承蒙皇上抬舉,這是奴婢的福氣。只是奴婢不懂宮裡規矩,只怕不留神捅了婁子,給皇上添麻煩。」
皇帝也才十七歲,少年人臉上總有一段真摯的神氣,笑道:「你不懂規矩不要緊,橫豎其他人都懂,他們自然與你方便。」
這回是不能再推脫了,月徊不知接下來是吉是兇,忐忑地拿眼瞄哥哥。梁遇見她遲疑,也不好說旁的,輕聲道:「這是皇上恩典,快跪下領旨謝恩吧。」
第14章
月徊的「謝主隆恩」說得山響,聽上去真是感激不盡的模樣。可是留在宮裡總要物盡其用,這帝王家雖闊,也不養閒人。讓再留兩日,時候倒是不長,只是不知道皇帝要做什麼。她有這樣一條嗓子,是福也是禍,她心裡頭隱隱知道,接下去只怕難得太平了。
「奴婢自小不講究地長大,粗鄙是粗鄙了些兒,但奴婢端茶遞水還是可以的。」眼下最要緊一樁是攬點活兒,只要不讓她再去蒙那些大臣就好。月徊扶正帽子笑了笑,「或者伺候文房也成,奴婢會研墨。」
皇帝卻說不必,「朕跟前不缺伺候的人,你留下陪朕說話,解解悶兒,就是你的功績了。」
留下說話解悶,這裡頭學問很大,月徊平時懂得察言觀色,但對於那些達官貴人們高深的話,理解上頭還是差點意思。她沖皇帝笑得沒心沒肺,梁遇心裡卻有些懸。他不得不預先替她請一回罪,說:「山野間長大的孩子難免魯莽,要是言行上有失當之處,請皇上恕罪。」
皇帝倚在被褥捲成的靠背上,看了月徊一眼道:「大伴不必憂心,朕留她沒有旁的意思,就想聽她說說宮外的見聞,看看朕治下的江山是個什麼樣兒。」
皇帝自小在宮裡長大,大鄴有十四歲開牙建府的規矩,輪到他的時候恰好淳宗皇帝晏駕,他轉頭就登基繼位,因此沒有上外頭走走看看的機會。也許留月徊兩天是實心的,畢竟她和那些太監宮女不一樣,不是從最底下一層層爬上來的,也沒有受過嬤嬤總管的調理。她不會謹小慎微,更不至於在皇帝面前連大氣兒也不敢喘,有些話她敢說,說得真真兒的,一點不摻假——皇帝愛聽真話。
梁遇依舊是一副寵辱不驚的神情,鞠身道:「臣是怕她口沒遮攔,在主子跟前放肆。既然主子瞧得起,且讓她伺候著,臣先告退了。」
他說罷卻行,緩緩退出了暖閣,只聽皇帝同月徊笑談,「大伴是怕朕吃了你。」
月徊的語氣輕快,答得也機靈:「哥哥是心疼奴婢,那時候我們家窮,吃不飽穿不暖……後來走散了,哥哥天天兒的想奴婢……」
這丫頭,胡諏起來倒有兩把刷子。梁遇踏出前殿時唇角含著笑,這笑一時沒散開,被站在簷下的承良看見了,他靦臉上來搭話:「老祖宗遇著高興的事兒了?」
梁遇沒理會他,披上斗篷大步往內奏事處去。承良在後頭琢磨,就算不說他也知道,掌印花大氣力找來的姑娘被萬歲爺留下了,御前四個女官再加上這個,勝算又大三成。
既然是欽點,將來後宮論資排輩兒,怎麼著也是個選侍。承良對插著袖子嘿嘿一笑,快步跟了上去,「老祖宗,資治少尹劉棟家前兒才死了個閨女,因他們家老太太還沒落葬,他又是丁憂出缺,姑娘悄沒聲兒的就給埋了,外頭沒一個人知道。那劉棟,原和太后還沾著點兒親,要是往上頭靠一靠,咱們姑娘的第一步算是走紮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