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心無旁騖的,因能暫且逃離這牢籠,覺得十分高興。他獨個兒跳上車,打起簾子探出了半個身子。車棚兩角掛的燈籠照著他的笑臉,他難掩歡喜地沖月徊伸出手,「快上來。」
月徊戀戀不捨朝神武門內看看,「我們掌印呢?」
皇帝道:「他還要代朕送別皇后一家子,來不及送咱們了,眼下人在東華門上呢。」
也就是一個南一個北,看來是真趕不過來了。月徊沒法兒,摸了摸腦門說:「咱們逛兩圈就回來,我怕挨罰的病症沒好利索,回頭又要吐啦。」
皇帝是一心想去的,那雙飛揚的鳳眼瞧起人來含情脈脈,「你要是覺得發暈就告訴朕,或者現在就靠著朕也成。」
說實話,月徊希望他能發恩旨容後滑冰,可她沒能盼來,最後只得伸出手,讓他把自己拽上了車。
不過登車後她又快活起來,那股子媒婆似的癮兒一下子就發足了,眯覷著眼和皇帝探聽,「您瞧皇后娘娘可好不好?您喜歡她嗎?」
皇帝很警覺地望著她,「你不是躲在牆根兒上偷瞧呢嗎,你覺得怎麼樣?」
月徊說:「我覺得挺好,就是那種大家小姐的做派,又端穩,又有氣度,和我們窮家子出來的不一樣。」
可是皇帝卻更喜歡窮孩子的活泛,那些書香門第的小姐和宗室女孩兒一樣,都是模子裡頭長出來的範子貨,什麼地方該圓,什麼地方該方,有她們自己的一套章程,他見得太多了,壓根兒不稀罕。
月徊問他:「那您呢?您喜歡皇后娘娘嗎?」
皇帝想了想,沒說喜歡,也沒說不喜歡,只道:「朕只要她夠格讓朕敬重,就成了。」
所以皇后就是擺在那裡約束後宮的,月徊忽然悟出個道理來,所謂的正宮娘娘,明明應該叫「鎮宮娘娘」才對啊。
皇帝和月徊的馬車離宮有會兒了,梁遇才匆匆從南邊趕來。
雪已經停了,天上星辰璀璨,夾道里的積雪來不及清理,沉甸甸堆積在爽朗月色下,隱約發出一點藍。有風吹過,浮雪翻滾,在袍角湧動成浪。梁遇挑著燈籠,站在橫街向北張望,神武門上宮門緊閉,巨大的門洞裡黑黢黢的,看樣子他來晚了。
曾鯨伴在一旁,望了眼道:「老祖宗,車已經出宮了。小的打發人提早上西苑報了信兒,那頭的人都預備起來了。」
梁遇有些譏嘲地一哂,「咱們萬歲爺,這回像個愣頭青。」
曾鯨是他一路提拔上來的,極有耐性地磋磨了好幾年,沒有給他平步青雲的機會,就是一個腳印接著一個腳印地爬,才慢慢升到這個位置。受過打磨的人懂得察言觀色,馴服後也極其忠心,聽了梁遇的話,含蓄地笑了笑,「皇后娘娘怕是不得聖心,這麼著也好,有人震懾後宮,有人椒房獨寵,將來那些眼紅的不至於盯著一個靶子打。」
梁遇沒有說話,那雙深邃的眼微微眯起來,仍是遠望著神武門。
曾鯨覷了覷他,「老祖宗,天兒冷,咱回吧。」
梁遇腳下略站了會兒,便轉身往東佯佯而去。司禮監離北宮門很近,過了東一長街就是,遠遠看見衙門兩掖懸掛著及地的紅燈籠,今兒年三十,和平時反而不一樣,平時那些少監們都會出宮回府,但今天沒有商量的餘地,個個必須鎮守在職上。
隱約聽見裡頭傳出喝酒猜拳的聲響,這是歷年特許的,年三十可以沒大沒小,擺著流水席,一吃好幾個時辰。有差事的出去一趟,回來仍是菜熱酒暖。
曾鯨朝茶坊方向看了看,笑道:「老祖宗也上那兒熱鬧熱鬧吧!」
梁遇卻搖頭,「人多氣味難聞,我就不去了。你知會他們一聲兒,別喝滿了,防著主子們有急召。」吩咐完,自己負著手,緩步沿抄手遊廊回值房去了。
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