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麼好酒,軍營裡常見的燒刀子,辛辣又苦澀,像火一樣從喉嚨一路燒到腑臟,驅寒的效果立竿見影。
他們冬日帶兵行軍總是離不了這個。
隨隨想再喝一口,春條眼疾手快地奪過去:“這酒烈性,女兒家可不能多喝。”
女兒家成日裡一身酒氣成何體統!
聽侍衛們說,齊王凡事都講究,還有潔癖,想來也不會喜歡女子一身酒氣。
隨隨意猶未盡,抬起手背抹抹嘴角。
春條柳眉擰起:“娘子揩嘴記得用帕子……”
好好一個美嬌娘,怎麼跟兵營裡的糙漢一樣。
“我又忘了。”隨隨抱歉地笑笑,她並非不懂大家閨秀的禮儀,幼時也有嬤嬤教導,只是長年混跡軍營,行軍打仗哪裡顧得上講究,久而久之就把那一套都拋下了。
春條嘆了口氣:“以前隨性些也罷了,但是今時不同往日,娘子得了殿下的青眼,以後要侍奉左右,可不能行差踏錯半步……”
“這你就多慮了,”隨隨笑道,“殿下恐怕不會叫我去了。”
春條大驚失色:“殿下有什麼不滿意的?”
隨隨那麼早回來,她先前心裡就有些犯嘀咕,只是抹不開面問,眼下起了話頭,正好問個清楚明白。
隨隨想了想,如實說:“大約哪裡都不滿意。”
她和阮月微雖是姨表姊妹,性子卻截然相反,可以說除了一張臉哪裡都不像。
春條急了:“怎麼會,娘子是怎麼伺候的?”
隨隨不想三更半夜和個半大小娘子探討床笫之事,何況也沒發生什麼值得討論的事。
“沒成,”隨隨言簡意賅,“他嫌棄我。”
她說起這話來乾乾脆脆、坦坦蕩蕩,臉上沒有半點羞慚之色,彷彿在說自己吃飯噎了一下。
春條不肯相信:“娘子同奴婢仔細說說。”
隨隨知道她要是不招供,這丫頭絕不會放她去睡覺,只能把齊王怎麼讓她沐浴更衣,又怎麼突然翻臉趕她出來的事說了一遍。
春條仍舊將信將疑:“是不是娘子不會伺候人,把貴人惹惱了?”要不就是舉止粗鄙,礙了貴人的眼。
隨隨揉揉眼皮:“春條姊姊,我困了,有什麼明早再說吧。”說罷打了個呵欠,裹著被子歪倒在榻上。
春條不好攔著她不讓睡,只能熄了燈,在她床邊的榻上躺下來。
她懷揣著心事,這一覺睡得不安穩,半夢半醒間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響,接著是門扇輕輕的“吱嘎”聲。
春條想看個究竟,卻困得睜不開眼,掙扎著撐開眼皮,隱約看到一個人影推門走了出去。
三更半夜的做什麼,她迷迷糊糊想著,翻了個身,重新沉入了夢鄉。
庭中月色如晝。
隨隨坐在迴廊的欄杆上,背靠廊柱,屈著一條腿,拔出皮酒囊的塞子,時不時仰起頭灌一口。
夜太長,酒囊空了,她還沒有半點醉意。
前院的笙歌還未停歇,隱隱約約的絲竹聲飄過來,到她耳畔已經聽不清唱詞,曲調也模糊。
她百無聊賴地跟著哼,不知不覺自成一調,卻是琴歌《葛生》。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她輕輕哼唱著,一邊用手指在膝頭敲著節拍,“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輕柔沙啞的歌聲散在夜風中,連綿不絕,像一匹輕紗乘風而去,彷彿能抵達天邊。
歌聲戛然而止,因她忽然想起這首曲子是誰教她的。
眼中的月影逐漸模糊不清,彷彿隔著層水。
她抬手一揉,方知那是眼淚。
第3章 三  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