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時節,露寒而凝,菊有黃華。
謝拾恰在此時來到福州府,不僅有幸見識到當地漁民趕海、打漁諸事,還在淺灘上撿了不少貝殼,預備帶回家作為紀念品。
一連數日觀海,謝拾體悟皆有不同。天光晴明、風平浪靜時是一番感受,風雨如晦、狂濤怒卷時又是另一番感受……直面汪洋之無際,不免令人心生渺小之感。
謝拾不覺起了作畫的心思。
他先後師從徐夫子與何訓導,前者善奕,後者六藝皆通,尤以書畫聞名於世。謝拾自聞天賦雖不及師長,且向來用功於學業居多,諸般技藝卻不至於落下。若要他自己評價,書最佳,射其次,簫再次,而畫與弈最次之,卻不妨礙他興起而意動。
此番便是意動之時。
覽天地之勝景,又付諸筆端,使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以另一種方式被永久珍藏,何嘗不是一樁美事?
畫筆落於紙端的瞬間,謝拾隱隱明悟何訓導一身畫藝何以超凡。倘若只是謀生,縱使天賦出眾,也不過是畫匠,想來他是將千山萬水都融入畫卷中。
而謝拾這幅畫便隱隱有了幾分韻味。只憑這幾分韻味,已然能脫離“畫匠”之列。
石頭欣賞水平不高,也不曾見過大家之作,只知道自家公子這幅畫作的好極了。他在旁邊看著,只感覺畫中的汪洋好似要一湧而出,翻滾的層雲如暴雨前的預演。
“好看!公子畫得真好!”
詞彙貧乏的他翻來覆去一頓誇。
“這海上的風浪都跟真的一樣。”
謝拾也對這幅畫很是滿意。
若是與真正的大家相比,自然是貽笑大方,但較之他從前的畫作卻有了長足的進步。拘泥於框架中的匠氣褪去,反倒是純然的靈氣躍動於紙上。
何訓導若在,見了必然歡喜。
要知道從前他看謝拾千般萬般好,卻也無法昧著良心誇其於畫之一道天分卓然。他的畫作其實不差,但就是缺了一分靈性。
而今時今日,缺陷似乎已補齊?
事實上,並非如此。
謝拾深知,這幅畫其實已經超常發揮,再有這般狀態可遇而不可求,但他的進步確實存在,再作畫時必然更加從容。如此下去,遲早有一日能將真實水平提升至此。
此處淺灘並非空無一人,不遠處,有士子打扮的人在一處岩石上登高遠望,似乎看見謝拾作畫,這人好奇地朝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他青衣寬袖,一張容長臉,鬚髮被海風吹得有些凌亂,氣質有幾分落拓,僅從外貌上看,不太容易分辨其年齡。看眼睛是二十,看臉是三十,看氣質是四十。
默默看了一陣,此人並未打擾謝拾,直到他落下最後一筆,才拊掌讚道:“好畫好畫,形神兼具,氣韻獨佳,已是上品!”
語罷,此人衝著轉過身來的謝拾抬手一揖:“兄臺不是福州人士罷?在下宋問之,敢問兄臺尊姓大名,仙鄉何處?”
“宋兄過譽了。”謝拾還以一禮,對這位說話又好聽、眼光又獨到的宋兄態度很好,“——泊陽謝知歸,見過宋兄。”
“泊陽?謝兄竟是自湖廣而來?”宋問之大為驚訝。
在這個許多人終生不出百里之地的年頭,謝拾區區一介少年竟然已離鄉千里,實在難得……莫非是官宦子弟,隨父輩職位調動而來?可近來並無新官上任吶。
不得不說,謝拾的年齡和氣質十分引人誤解。任誰第一眼看到他都會將之與高門貴胄掛鉤,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農家子身上。
宋問之驚訝之際,殊不知謝拾亦是大為訝異。泊陽並非大縣,在湖廣數以百計的州縣中並不出奇,宋問之竟能第一時間與湖廣聯絡起來,誇一句博文強識並不為過。
二人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