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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圍聚到了一塊兒。
聞時看著謝問,忽然想起了那片青鳥。
他想問“這座山坳你一個人來過多少次,為什麼從來不肯說”,但他又記起剛入籠的時候謝問說過“我曾經想過等時機合適,要帶你去看看”。
於是聞時話到嘴邊就變成了:“你的東西。”
說著,把那張半神半鬼的面具和那件寬大的鮮紅罩袍遞給謝問。
他越大越發現自己在某些事上執拗到近乎幼稚。就好比這張面具和這件罩袍,在他眼裡就只代表一個人,只能一個人穿、一個人用。其他人沾一下都不行。
哪怕現在的謝問用不上,他也要拿回來。
謝問烏沉沉的目光落在那些東西上,片刻之後微微抬了一下,落在聞時臉上。
“都是些舊物了。”他沒有接那些東西,而是握住聞時的手腕,把他拉到身邊。
聞時愣了一下,聽到他目不斜視地輕聲說了一句:“這才是我的。”
這話落進耳朵裡的時候,聞時手指蜷了一下又鬆開。
傀線因為他無意識的動作,交錯著收得更緊。被嚴密包裹在其中的張岱“嗬嗬”急喘了幾口氣,在威壓和劇痛之下痛叫出聲。
聞時猝然回頭。
張岱軟了膝蓋,因為疼痛和煎熬半跪在地,在數百人的圍箍下低垂著頭,手指攥出了血。
他臉漲得通紅,額角青筋突起,狼狽中透著幾分不甘和狠戾。
下一瞬,他猛地抬起頭。舊時和現世的記憶撕扯不息,他目光散亂地在所有人中游移。半晌,亂轉的眼珠才有了定點,死死地釘在謝問身上。
他嘶聲道:“我看見了……”
“看見什麼?”謝問的語氣一如既往。
“我看見過你在山裡布的陣,揹著所有人,就在湖邊。”他加重了音調,顯得嗓音更加嘶啞難聽,“就在那個湖邊。所有人就說你是半仙,就連你那些親徒都不知道你在這裡做了些什麼吧?”
他像在講什麼秘密,頓了一下,又咬著牙笑起來:“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看到了。”
“都是邪術,誰比誰高一等呢?憑什麼你可以一邊用著那種陣,一邊受人崇拜敬仰,我卻該死……憑什麼……”
“憑什麼——”張岱眼裡幾乎要滴出血來。
謝問的眸光掃過那片早已支離破碎的湖面,又收回來道:“那是你認錯了陣。”
“所以你布的是什麼?”聞時低聲問道。
他想起之前看到的場景——塵不到沿湖擺放的那些圓石都是抹了血的,那應該是個難控的大陣。張岱當年撞見那些,下意識以為塵不到不甘於半仙之體,揹著所有人利用籠渦種種來助長修為。
但聞時清楚地知道,那不是。
可他也認不出那究竟是什麼。
謝問靜默一瞬,說:“那是我布來備著的東西。”
“備著幹什麼?”聞時問。
謝問掃過那些遠遠近近的後世人,又落回到聞時這裡,“留給你們的。”
他活了很多年,見過很多事。知道諸法無常,世間總有劫難。戰亂、疫病、天災、人禍……短則幾月,長不過幾年,總會有那種無法估量的大籠,那是數以萬計甚至十萬計的人留下的塵緣,化散不了是劫難,由任何一個人擔下也是劫難。
他二十多歲的時候曾經料見過一些後來事,早早就知道自己會離開,就在那幾年。
曾經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在想,如果自己不在了,再碰到那樣屍山血海的大籠,誰會去擔?擔下這一次,再有下一次又該怎麼辦?
他其實很清楚,真到那種時候,必然有人會橫擋在最前面。正因為這樣,他才更放不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