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替他放風的、清障的、遮擋的“人”都不在了,只有他自己,原原本本又孤零零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女人在他身邊停下步,看了他良久,也蹲下了。
她試著伸手拍了拍他。
男人猛地一顫,頭埋得更低了,死死不願抬頭。
直到這時,她才彷彿徹底想通了似的,輕輕嘆了口氣,又拍了拍男人,叫道:“老宋啊,你抬頭。”
“你要在這埋一輩子麼?”女人說,“你看我一眼。”
她緩聲說:“看看我,你就能醒了。這裡多難受啊,天這麼黑,燈這麼暗,店裡到處都是灰,也沒有人來。”
“早就過了時間了,你該收拾收拾關店回家了。我看你一眼,我也好走了。”女人低聲說,“我在這轉了好多天了,太累了,轉不動了。我想走了。”
最後幾個字終於讓男人有了反應。
他僵硬而緩慢地抬起頭,兩眼通紅。他只看了女人一眼,就閉上了眼睛,似乎在忍耐什麼。
又過了許久,他終於忍耐不住,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哽咽說:“我在等你吃飯。”
他從外套裡掏出飯盒,想遞出去,又不知該遞給誰。最終只能擱在膝蓋上,說:“熱了冷,冷了熱,你就是不來。”
“你為什麼不來。”男人抿著唇,無聲地哽了很久,才又慢慢睜開眼,看著女人說:“你為什麼變成這樣了啊。”
女人也紅了眼睛。她努力眨了幾下,說:“就是,不小心。”
過了許久,她又補了一句:“沒別的可怪,怪雨太大了,怪我不小心。”
簡簡單單一句話,男人徹底垮塌下來,攥著她的手又哭了起來。
從他拿到死亡通知的那刻起,他就在這個籠裡打著轉。
他重複地做著那天做過的事,點貨、封箱、記賬、掐著時間點去熱飯菜,然後等月琴收車過來。
他一直等一直等……
等到天黑,等到二樓三樓一半的店都關門,等到其他店主都吃完了,就連平常最慢的徐老太就開始吃了,月琴還是沒來。
反倒有另一個人、一個陌生女人,每天到了這個點就會來三樓找人。
他不認識對方,不敢看對方的臉,更不想跟對方打照面。
因為他知道,如果看到了,他這頓晚飯就再也吃不成了。
……
老宋究竟哭了多久,沒人記得請了。
籠裡的時間向來這樣,一秒可以很長久,一天也能眨眼就完。
他哭了多久,女人就陪了多久。
最後她站起身,從張碧靈身上脫出來,衝茫然的對方鞠躬道了歉,然後拿起那個冷了又熱、熱了又冷的飯盒,對老宋說:“再去熱一下吧,我陪你吃完這頓飯。”
聞時始終在旁邊等著,沒有催過。等著他們吃完飯,又好好地告了別。
那一刻,他們倒是有了明顯的夫妻相——跟所有被困的人說了抱歉,然後安安靜靜地散了身上所有痴煞。
張碧靈因為被附過身,不太舒服,也不適合解籠。於是化解消融的事依然落在聞時身上。
解籠的時候,那幾個無辜入籠的普通人已經開始犯困了。
他們靠坐在欄杆邊,垂著頭,眼皮直打架。籠裡發生的種種,在他們閉上眼的瞬間變得模糊起來,像一場囫圇驚夢。
周煦臉上不甘不願,腿腳卻很積極,給歇息的張碧靈倒了一杯熱水。
夏樵有一搭沒一搭地敷衍周煦的問話。
謝問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看著聞時低垂著眼,把那對夫妻滿身的黑霧納到自己身上,再慢慢化開。
那個女人消失前,他聽見聞時冷調的嗓音對她說:“那天雨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