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明珪到得東宮時已近薄暮,其他賓客果然都已到了。
這是太子納妃後初次設宴,到席的除了幾個親近的兄弟姊妹,便是一些年齡相仿的文人幕賓。
因是便宴,筵席並未設在寢殿正堂,而是在後苑的疏香閣中。
館閣掩映在梅花林中,此時寒梅初綻,暗香襲人,雪白輕紅濃赤各色梅花與天邊晚霞交相輝映,絢爛如錦。
夕陽尚未落山,館中已點起了燈,連樓外的花樹上都掛了許多剔透可愛的琉璃風燈,可以想見天黑後燭火煌煌,定然如天上的琉璃仙宮一般。
微涼的晚風送來嬌細的管絃聲,渺遠微弱,又不絕如縷,彷彿給梅林蒙上了一層濛濛煙水。
豫桓明珪精通音律,聽出那樂聲的高妙,不由駐足聆聽。
阮月微母親是南人,她本人也出生在江南,聽說太子為了她專程從江南請了一批樂師來,比內教坊的有過之而無不及,可謂用心良苦了。
待一曲奏完,他方才舉步向館中走去。
雕樑華棟的華堂用一架二十四牒描金青綠山水屏風隔成兩半,青山綠水的間隙,隱約透過斑斕的色彩來,女眷的言笑聲越過屏風傳入他耳朵裡。
今日太子夫婦宴客,太子接待男賓,太子妃款待女眷,男女之間用一道屏帷隔開,就算分席了。
雖說男女七歲不同席,但本朝男女大防向來沒那麼嚴格,沒人大驚小怪。
桓明珪步入堂中,向四周掃了一眼,只見堂兄弟幾個都在,此外還有幾個著白衣的年輕人——眾所周知太子雅好詩文,在東宮中設文學館,網羅了不少才學兼人的年輕人為幕賓,筵席上自然少不得這樣的人奉承,屆時潑墨揮毫、聯句作詩,若能得幾首佳作流傳出去,也是一段佳話。
高坐上首的太子望見他,笑著撂下酒杯:“你這小子終於來了,叫我們好等。今日定要罰你幾杯。”
在座的庶皇子、宗室郡王和公侯世子們,紛紛附和,笑著要罰他千杯。
只有一人不發一言,兀自喝著酒,冰雕似的,彷彿周遭的談笑都與他無關——桓煊不喜遊宴,這樣的場合總是能免則免,實在推拒不得,便自顧自飲酒。
桓明珪簡直從未見過如此無趣之人,用眼梢瞟了他一眼,招來個內侍:“替我在齊王殿下旁邊加個坐榻。”
桓煊這才撂下酒杯,掀了掀眼皮,沒說話。
這就是混不吝的好處,無論他做出多出格的事來,也不會有人與他認真計較。
當然,這和他生了副好皮囊也不無關係,同樣的事由腦滿腸肥的陳王做來,就惹人嫌了。
太子也喜歡這堂弟,笑著問:“今日又去哪裡冶遊,怎麼來得這樣遲?”
一旁有人揶揄:“看他只帶了個親隨微服出門,定是又去探幽尋芳了。”
德妃所出的七皇子才十二歲,好奇地問道:“冬日百花凋零,六堂兄也是去賞梅花麼?哪裡的梅花,開得難道比太子殿下這裡還好?”
眾人都鬨笑起來,那少年不明就裡,卻知道自己多半說錯了話,紅著臉低下頭去。
桓明珪自罰了一杯,放下杯子笑道:“諸位別說,小王今日沒去探幽尋芳,只不過是去東市沽酒,不過奇遇當真有。”
“怎麼,又遇上絕代佳人了?”先前那人又道。
桓煊一點頭:“叫秦世子猜著了。”
有人嗤笑一聲,卻是個面如傅粉的緋衣少年。
太子興致盎然道:“十郎,你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