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情也是有的。
兒子連夜進宮請罪,又在階下跪了這麼久,他的氣已消了一大半,遂只是冷哼一聲道:“眼下知道錯了?為了個女子連虎符都扔出來,朕真是看錯你了!”
桓煊道:“兒子治罪,請阿耶降罪。”
皇帝揮揮手道:“罷了罷了,朕還不知道你這性子,同你置氣,早被你氣死不知多少回了,起來坐吧。”
桓煊謝了恩,在皇帝對面的黑檀螺鈿坐榻上坐下。
皇帝看了眼他臉頰上的傷:“這是怎麼弄的?”
不等他回答,皇帝已明白過來:“可是你長姊打的?”
桓煊道是。
皇帝一哂:“打得該,你長姊這是幫你,這本來不是一鞭子可以勾銷的事,她打了你,朕倒不好再打了。”
“兒子知道。”桓煊道。
正說著,宮人捧了食案和盤碗魚貫而入。
“昨夜一宿沒閤眼?”皇帝道,“今日左右無事,你陪朕用完早膳就在溫室殿裡休息,晚上一家人在安福殿聚一聚,把你兄嫂和子玉他們都叫上。”
桓煊目光微微一動:“聽憑阿耶作主。”
兩人用罷早膳,飲了杯茶,又對弈了兩局,皇帝便催兒子去偏殿歇息。
桓煊沒有絲毫睡意,他這一個多月一直在趕路,昨夜更是一夜未眠,身體疲憊已極,可只要一閤眼,眼前便有無數紛亂的影子在晃動,他的心臟便似被只尖利的爪子攫住,喘不過氣,也得不到片刻安寧。
好不容易到了掌燈時分,有內侍來請,他起床洗漱一番,跟皇帝同乘一輦去了安福殿。
御輦行至安福殿,恰好遇上太子夫婦從輦車上下來。
太子看見桓煊與父親共乘一輦,眼中掠過一絲訝異,昨日皇帝在安福殿設宴替桓煊接風洗塵,三請四邀的不見人來,皇帝大發雷霆,他們這些在場的人可都看在眼裡,沒想到過了一夜,父子倆又一副親密無間的模樣。
阮月微看見桓煊的剎那,便把周遭的一切都忘了,她的全副心神都被那道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牽了過去。
上回見面還是他出徵前宮中的餞別宴上,只是匆匆看到一眼,連四目相接的機會都沒有,算起來自秋獮以來,他們已有近兩年不曾好好說過一句話了。
他似乎又長高些許,因初秋炎熱,他穿了一身藤蘿紫織銀薄錦圓領袍,露出雪白的中衣領子,襯著蒼白的面板,淺淡的薄唇,略顯憔悴的面容,在英挺秀拔中又添了些許脆弱,仿若美玉,叫人於愛慕中又生出一絲隱隱的憐惜。
阮月微自然一眼就注意到了他左臉上紅腫凸出的鞭痕,只恨不能替他上藥,用指尖輕輕撫慰他的傷痛,只能送去溫柔疼惜的目光。
她猜到這傷是為誰受的,心中又酸又澀,那女子雖然不幸葬身火海,但是死在最好的年華,讓桓煊念念不忘,甚至為她不惜忤逆天子,又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太子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一年多未見,三郎清減了。淮西一役多虧了你,大雍有你這個戰神坐鎮,是社稷之幸,黔首之福。”
桓煊一揖道:“二哥言重了。”
又抬起眼皮,向阮月微道:“二嫂別來無恙?”
四目相接之際,阮月微的心臟快跳到了嗓子眼,雙頰不由自主飛起紅暈,她忙垂下頭,福了一福道:“有勞三弟垂問。”
太子若無其事道:“你阿嫂春月裡咳疾又犯了,調養了數月,如今才好些。”
桓煊淡淡道:“二嫂保重。”
阮月微低聲道:“多謝三弟,三弟也請保重身體。”
當著皇帝和太子的面她不好多勸,只能點到即止。
皇帝道:“都站在這裡做什麼,去殿中坐下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