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想起在校場第一次看她騎馬,那時候的她已經叫人心折,可直到如今他才知道當日不過是管中窺豹,眼前的才是真正的她,耀眼奪目,多看一眼都彷彿要灼傷眼睛。
他的嘴唇動了動,嘴角眼看著要凝成一個微笑。
就在這時,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身在何方,想起了眼前人究竟是誰。
蕭泠這個名字猛地撞向他心口。
她是蕭泠,蕭泠是鹿隨隨,鹿隨隨就是蕭泠。
他的隨隨是假的,這世上從來只有蕭泠。
她為什麼要接近他?為什麼以堂堂三鎮節度使的身份,甘願隱姓埋名做他的外宅婦?
為什麼他們只見過幾回,她便用那種痴迷的眼神望著他?
桓煊不敢往下想,這念頭一起,他便猶如墮入了無底深淵。
地獄的烈火竄上來,將他心中的萬里明媚春光都燒成了灰飛,像片片枯蝶,像漫天灰色的雪片,鋪天蓋地落下來,像是要把他活埋——原來這一切都是紙糊的。
原來他珍藏的那些美好都是紙糊的,他以為的真情,也是紙糊的,都是給逝者的祭品。
什麼都燒完了,可他心裡的火勢不減,漸成一片火原,焚燒著他的腑臟,要把他整個人化成灰。
桓煊本就蒼白的臉一絲血色也無,連嘴唇都變得煞白。
隨隨離桓煊只有咫尺之遙,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他從驚愕狂喜變作茫然無措,接著有怒意像火一樣燃燒起來。
她始終靜靜地看著他,目不斜視,神色從容不迫,琥珀色的眼眸裡看不出一絲波瀾。
兩人端坐馬上,四目相對,沒人說話,沒人按制行禮。
桓煊身後的官員面面相覷,不明就裡,他們正在心中暗暗驚歎傳說中的夜叉凶神真人竟然生得閉月羞花,見齊王這副模樣,不由納悶,莫非是齊王孤身一人太久,乍然見了大美人說不出話來了?
可齊王又不是豫章王,不至於見了美人就張口結舌,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吧。
隨隨的近侍知道他們大將軍和齊王的那段往事,俱都眼觀鼻鼻觀心。
一時間只有風雪呼嘯,間雜著一兩聲馬嘶。
桓煊凝視她良久,終於啟唇,聲音喑啞:“蕭將軍,別來無恙。”
隨隨淡淡道:“末將多年不曾入京,不曾見過殿下,殿下想是認錯人了。”
桓煊盯著她的臉,目光灼然:“大約是夢中見過吧。”
隨隨不閃不避地直視他雙眼,琥珀色的眼眸依舊澄澈:“夢總是要醒的。”
好在北風呼號,群臣又落在後面,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麼,只覺兩人之間有些古怪。
兩人都沒有下馬見禮的意思,禮部侍郎也不敢多言,只能安慰自己,這些藩將囂張跋扈、不拘小節,大約已習慣了,橫豎齊王殿下也不在意。
桓煊收回目光:“小王在館中備了薄酒,望蕭將軍賞光。”
隨隨道:“承蒙殿下賜宴,末將感激不盡。”
桓煊撥轉馬頭:“蕭將軍請吧。”
第78章 七十八
到得驛館, 隨隨先去下榻的院中盥洗一番,換了身衣裳,準備去堂中赴宴。
因是便宴, 不必著朝服, 她便按品穿了身紫錦圓領袍,腰束蹀躞帶。
剛換好衣裳, 正坐在妝臺前梳頭,春條褰簾而入:“娘子,程公子已等在院外了。”
隨隨道:“請他稍等片刻,我一會兒就好。”
程徵是個可造之才, 不過年輕臉嫩,還有些讀書人的迂氣,她這回將段北岑留在河朔坐鎮,特地帶了程徵入京, 便是為了讓他歷練歷練, 順便在權貴中混個臉熟——雖然他鐵了心要當她的幕僚,但還是要來長安赴進士科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