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務移交給長公主,她能者多勞,每日忙得腳不沾地,能來看他的時候不多,昨日才剛來看過她,想來不會是她,那就只有桓明珪了。
這閒人本來打算啟程去江南,得知他中毒推遲了行期,大約知道蹭吃蹭喝的機會所剩無幾,幾乎天天都往山池院跑。
桓煊面上雖嫌棄,心裡卻有些盼著他來,他獨來獨往一輩子,可真的死到臨頭,卻不想走得太孤單。
來人走到了床前,泥金寶相花紗帳上映出個模糊的人影,桓煊蹙了蹙眉,佯裝不耐煩:“怎麼又來了?你豫章王府是揭不開鍋了?”
來人身形一頓,卻不說話。
桓煊心下有些詫異,不等他說什麼,那人又上前兩步,輕聲道:“是我。”
桓煊只覺心跳漏了一拍,腦海中一片空白,隨即冷汗從他額上沁出來。
兩人都一動不動,如兩尊雕像隔著紗帳對望。
許久,桓煊道:“剛睡醒沒看清,蕭將軍不是今日一早啟程回魏博麼?怎麼來長安了?”
紗帳很薄,隨隨站在這裡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帳子裡的桓煊,且她和桓明珪的身形相差不少,他不應該認錯人。
隨隨已猜到他的目力出了問題,但她沒揭穿他,只是道:“你打算瞞我多久?”
她說著便伸手去撩帷帳,桓煊不自覺地背過身去,他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形容。他不想讓她看見他的臉,更因他和長兄中的是同一種毒,看見他難免想起長兄彌留之際也是這副形容,不啻在她舊傷上又劃一刀。
隨隨心尖像是被人揪了一把,又酸又疼,她二話不說把他的肩膀掰過來:“這麼怕見我?”
雖然心裡早有準備,可真的看見他的臉時,她還是一怔。
他的臉色白得已近乎透明,嘴唇毫無血色,只有眼下透出不祥的青黑,最叫人心驚的要屬那雙眼睛,點漆般的眼瞳不復昔日的明亮,像是蒙了層灰的琉璃珠,鑲嵌在深陷的眼窩中。
他們離得那樣近,他的眼神卻是散的,他輕輕眨動著眼睛,似乎在努力把目光對到她臉上。
他故作輕鬆地笑了笑:“別擔心,我是裝的。”
話音未落,有什麼溫熱的東西落在他臉頰上。
他抬起手,似要替她拭淚,可還未觸及她的臉頰,便因無力垂落下來:“別哭。”
他有些氣促,說兩個字便要停頓一下喘口氣:“是長姊告訴你的?她也矇在鼓裡……”-
隨隨的聲音有些顫抖:“到這時候你還想騙我?”
桓煊笑起來:“你騙了我那麼多次……我好不容易……騙你一次,還沒騙成……,都怪你太聰明……”
隨隨道:“不是我太聰明,是你太傻。”
桓煊點點頭,竟然也就認下了:“是,你比我聰明……所以我弈棋……也輸給你……”
隨隨道:“我們還沒真正好好對弈過一局。”
桓煊道:“若你想對弈,我還有力氣…依譁…”
隨隨氣得心口抽疼,要不是看他已經奄奄一息,她恨不得將他從床上拖起來打一頓。
桓煊繼續火上澆油:“對弈完了你……就趕緊回河朔吧……”
隨隨點點頭:“好。”
桓煊一噎,雖然他是真心實意不想讓她留下,看著他一天天衰弱下去不過徒增傷懷,可她答應得這麼爽快,他心裡難免有些發堵。
但他自然不會承認,強撐著道:“你忘了我吧,若有合心意的人……”
隨隨不等他說完,斬釘截鐵道:“不必。”
桓煊心裡既酸澀又熨貼,誰想她繼續道:“不用找,現成的就有,上回禮部侍郎給我送來十幾個人呢,那對雙生子就不錯,生得俊俏又水靈,明年上元我就帶著他們去放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