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漏百出的假象,一定是故意的。
他們想讓人發現,想讓人起疑……
陳王一個毫無實權、幾乎被全長安當作笑柄的富貴閒人,怎麼會扯進這種事裡?
桓煊凝視著棺木上的佛經錦布,彷彿要穿透他看清楚裡面的人,他這個毫無可取之處的弟弟,或許有不為人知的一面。
正沉吟著,互聽殿外傳來一聲女子的慟哭,接著便是內侍無奈的聲音:“淑妃娘娘,陛下在與臣僚議事,娘娘不能進去……”
麟德殿是前朝的內殿,與後宮只隔了一條永巷,但從淑妃的寧舒殿到這裡也有很長一段路,一路還有侍衛把守,眾人聞聲都覺詫異,也不知她一個宮妃怎麼突破重圍跑來前朝的。
皇帝疲憊地捏了捏眉心,對中官道:“放她進來吧。”
一看見她的人,眾人便明白過來,她身上穿的是內侍的衣裳,鞋子不合腳,踢踢踏踏的聲音在闃然無聲的大殿中響著,聽得人心也跟著顫抖起來。
淑妃年屆不惑,因為心寬又保養得宜,仍舊風韻猶存,看著不過三十出頭,但此刻她雲鬢散亂,雙眼浮腫,與平日那溫婉嫻淑的模樣大相徑庭。
她走上前去,“撲通”一聲向皇帝跪下:“妾拜見陛下,求陛下讓妾看一眼妾的五郎……”
皇帝看了她一眼,便不忍地移開視線:“五郎的遺骸……朕早說了,你看了只是平添悲慟。”
淑妃又磕頭,額頭磕在金磚上,“咚咚”的聲響在空蕩蕩的大殿裡迴響。
皇帝對中官道:“讓淑妃看看陳王。”
淑妃一聽皇帝已應允,不等中官走上前來,撲到棺木前,揭開上面蓋著的錦布,只朝裡看了一眼,發出一聲受傷野獸般的哀嚎,然後身子一軟,暈倒在地。
群臣都有些惻然,皇帝讓宮人和內侍把淑妃扶到側殿,命人去請醫官。
皇帝剛經歷喪子之痛,又看到淑妃這悽慘的模樣,只覺神思不屬,揉了揉額角,對禮部侍郎道:“郭卿回去擬個章程,明日呈給朕,朕有些乏了,今日且商議到這裡吧。”
眾臣退下後,皇帝對太子道:“時候不早了,二郎也回東宮吧,別叫太子妃擔心。”
又對桓煊道;“三郎府中若是沒什麼事,便在這裡陪陪阿耶和你五弟。”
太子微微皺了皺眉,躬身道;“兒子在這裡陪陪五弟,阿阮那裡,打發人回東宮說一聲便是。”
又關切地對皇帝道;“五弟這裡有我和三郎陪著便是,阿耶早些回寢殿歇息吧。”
皇帝也不勉強他,微微頷首,對桓煊道:“三郎扶我回寢殿歇息。”
桓煊應是,對太子道了失陪,便攙扶著父親向殿外走去。
兩人的步輦行至寢殿,皇帝屏退了宮人內侍,方才問桓煊道:“五郎的事,你怎麼看?”
桓煊若有所思道:“兒子覺得此事蹊蹺,似有內情。”
皇帝點點頭:“朕也覺得蹊蹺,但朕不知道該不該往下查。”
他的眼眶發紅,眼中佈滿了血絲,眼珠渾濁得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桓煊抿了抿唇,不知該說什麼好。
皇帝沉沉地嘆了口氣:“朕已命羽林衛繼續追查,但朕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
桓煊沉默半晌:“阿耶節哀順便。”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默默地向重重帷幔的深處走去,像一頭受傷的野獸拖著傷腿緩緩走回自己的洞窟。
……
當夜,桓煊宿在麟德殿的西側殿。
明亮的月光透過窗欞灑在窗前,已近中宵,正殿方向傳來和緩悠遠的誦經聲,桓煊躺在床上沒有半點睡意,腦海中不斷浮現出陳王往日的言行,越回想越覺得這個五弟或許真的不如看起來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