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又酸又痛,骨頭都似要融化了。
難道真要死在這裡?
這個念頭一起,似乎又是理所當然。她也是血肉之軀,又不是真的殺神,別人會病死,她也會病死。死在她刀下箭下的人,難道每個都該死嗎?報應不爽罷了。
奇怪的是,她並不難過,甚至覺得輕鬆,就像本來有一條漫漫長路,看不到盡頭,可走到半道上,突然有人告訴她,不必再往前走,可以卸下肩頭重擔了。
只是桓煊的仇只報了一半,河朔的局面有些棘手,她擔心段北岑應付不過來,還有她親自建起來的那支女軍,在別的將領麾下恐怕不好過。
她對春條道:“我還欠常家脂粉鋪兩匹絹,已準備好了,在櫥子裡,要是我有個三長兩短,你叫人幫我送去,交給那個眉上有疤的店夥。”
她為防自己出意外,有備無患地在絹芯用密文寫好了給段北岑的信,交代後事和河朔的部署。
春條急得好似熱鍋上的螞蟻:“這大夫怕不是個庸醫,照他的方子服了兩天藥,怎麼也不見好?”
隨隨笑了笑:“疫病本就不好治。”
春條道:“定是那大夫本事不濟,要是能請到太醫署的醫官就好了……”
本來他們家娘子得寵的時候,別說是太醫署的醫官,只要齊王放在心上,恐怕尚藥局的御醫也能請來,可如今……
隨隨笑著搖了搖頭,她在軍營裡時常與疫病打交道,知道換了宮中的奉御來,用的也無非是這些藥方。
“你別忘了把絹帛送去給常家脂粉鋪,”隨隨道,“我不想欠人錢……櫥子裡的兩端,包好了的。”
春條含淚道:“娘子放心,奴婢記住了。”
隨隨點點頭,疲累地闔上眼睛,只說了幾句話,她就又有些犯困了。
春條默默絞了把涼帕子敷在她額頭上,又用絲綿蘸水溼潤她乾涸的嘴唇。
短短几日,她的臉頰和眼窩都陷了下去,偶爾睜開眼睛,眼裡都沒了往日的神采,春條不敢多看她的臉,生怕自己又要忍不住落下淚來。
她只能在心裡悄悄唸佛經,祈求佛祖保佑她家娘子否極泰來。
然而事與願違,午後隨隨的熱度又高了起來。
她心裡一鬆快,原本勉強壓住的病勢便排山倒海般地壓來,好像要將二十多年的份一起還回來。
到了傍晚,她的意識已經不太清楚了,竟還打起了擺子。
春條聽她口中喃喃低語,把耳朵湊上去:“娘子說什麼?”
隨隨緊閉雙眼,只是低低地喚著“殿下”,一聲又一聲。
春條的眼淚奪眶而出,跑到院中,一邊哭一邊捶門。
院外時刻有人守著,聽說鹿娘子不好,連忙去找福伯。
福伯立即趕了過來。
春條隔著門哭道:“福伯,我家娘子怎麼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勤勤懇懇地伺候殿下一場,便是他不要這個人了,好歹也是一條人命吶……求求你老人家,救救我家娘子,奴婢給你磕頭,祝你長命百歲。”
說著跪倒在地,隔著門“咚咚”地磕起頭來。
福伯聽了也是心酸不已,他也算是看著殿下長大的,萬萬沒想到他竟這樣狠心。
“春條姑娘莫急,已叫人去請大夫了,老奴這就去王府。”
這時暮鼓已動,福伯也顧不上會不會遇上金吾衛,牽了馬便向城北疾馳而去。
到得平康坊附近,一輛錦帷朱輪馬車從坊門裡駛出來,福伯只覺得那車看著眼熟,正思忖著,一人撩開車簾探出頭來:“這不是福伯麼,急匆匆的到哪裡去?”
車裡的卻是豫章王桓明珪。
福伯以前在王府當差,豫章王時常來找齊王,他也是相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