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拽了一把, 恍惚間也跌進了夢裡。
他撣了撣裘衣上的風雪,向她走去,低下頭, 抬起手, 用指腹輕輕蹭了蹭她額頭上的麵粉,明知故問道:“在做什麼?臉都弄花了。”
女子垂下眼眸, 因此他沒看見她眼中的光芒瞬間暗去,黑沉沉的彷彿無星無月的夜晚。
隨隨如實答道:“回稟殿下,民女在做面。”
桓煊眼神動了動:“生辰面?”
隨隨“嗯”了一聲,卻並不抬眼看他。
桓煊沒說什麼, 他是突然決定來山池院的,她自然不可能預先知道。
即便他不來,她也要做這碗生辰面,他一時有些茫然, 這樣的心意在他生命裡太陌生, 好像有人捧了一顆熱乎乎的心給他,他卻不知道該怎麼接。
他沉默了許久, 方才道:“進去吧,宮宴上都是些冷食, 孤嫌油膩,沒吃多少,這會兒也有點餓了。”
他這麼說未免有些欲蓋彌彰, 隨隨不是真的獵戶女, 知道皇宮裡宴飲大概什麼時辰開始,他這時候到山池院,恐怕是剛開筵便已離席,定是宮宴上遇到了什麼不愉快的事。
歲除佳節團圓夜, 他和太子就算有天大的仇怨,也要做個兄友弟恭的表面功夫。
隨隨略一思索,便知多半是因為皇后了。
她在各宮都有耳目,皇后帶髮修行的尼寺中自然也安插了人,知道皇后對三子心有芥蒂,這幾年更是連面都不願見。
皇后不喜三子,這是眾所周知的事,不然以皇帝與妻子的恩愛,也不會將她親生骨肉送去給太后教養。
隨隨只是未曾料到,皇后竟然可以對親骨肉如此決絕。
待她回過神來,桓煊已經走進廚房,好奇地看著裡面零亂的工具和食材。
隨隨自然不能讓他一個金尊玉貴的親王坐小杌子,去房中搬了一張短榻來,又在小風爐上煮上薑湯給他捂手暖身。
桓煊捧著碗,坐在榻上看她切面。
灶上鍋子裡熬著雞湯,鮮香氣味隨著水汽瀰漫開,氤氳在暖黃的火光裡,模糊了女子的眉眼。
隨隨這時已平復了心緒,失落和絕望都已沉回眼底,只是眼眶略有些發紅。
桓煊的心頭好似被什麼撞了一下,也悶悶地一痛。
她操刀的模樣十分利落,連做這樣的粗活也賞心悅目,桓煊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坐在滿是雜物的小廚房裡,饒有興味地看個女子下廚,頭頂上還掛著兩條臘肉。
隨隨不一會兒便將剩下的麵皮切好,每條都是不粗不細的半指寬,簡直像是用尺子量過。
面切好,鍋中的水也煮沸了,隨隨揭開鍋蓋,將面投入水中,用竹箸撥了撥。
煮麵的同時,她將雞湯舀入黑陶大碗中,撒上蔥花,調入細鹽,撈出雞肉,撕下一條雞腿,剝下肉來,切成肉茸放進湯裡。
做完這些,面已兩沸,她撈出麵條放進碗中,卻將碗放在灶上,並不端來。
桓煊不發一言,卻盯著那碗麵瞧。
隨隨道:“殿下稍待片刻,民女重新替殿下做一碗。”
桓煊道:“不必,孤吃這碗就行了。”
說著便去拿玉箸。
隨隨卻道:“方才和麵的時候混了些陳粉,民女用今年的新粉擀一碗,不用多久。”
若是換了平日,她這樣頂撞反駁他,他說不定會冷臉,但今夜他變得特別好說話,或許是氤氳的熱氣燻得他人也軟和起來。
隨隨不敢耽擱,動作比方才更麻利,不多時便將第二碗雞湯麵煮好了。
裝面的卻不是粗陋質樸的陶碗,而是鎏金海棠紋碗,放在紫檀金銀平脫海棠花食案上,與這裡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就像他這個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