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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郎
催花雨一場接著一場,轉眼到了三月頭上,鍾薈的小院裡已染上了輕黃嫩粉的早春顏色。
三月三日大清早,鍾薈就叫阿棗從床上連哄帶騙拽了起來。
她臉頰上帶著薄紅,揉了揉惺忪睡眼,聲音比往常柔軟了三分,嗔道:“什麼時辰就叫起了,天不是還未亮麼”
“小娘子忘了今日什麼日子了?還早呢,恐怕全京城的女子都已經梳妝打扮停當了,”阿棗一邊脆生生地往外蹦字,一邊麻利地替二娘子換下小衣,“三娘子先才已遣人來催過一回了。”
鍾薈這才想起來前些時日與嫡妹三娘子約好了上汜去南浮橋邊祓禊。
三月三日按舊俗要去水邊祓除鮮禊,祭祀先祖,不過如今祓禊不過是個由頭,這一日已成了洛中都人士、君子女嬉遊作樂的佳節,屆時方軌連軫,朱服耀路,極是熱鬧煊赫。
鍾薈前世的阿孃怕人多聲囂累著她,很少讓她湊這種熱鬧,多半和姊妹們在自家園子水邊浮浮羽觴和絳棗便算過了節了。唯有十二歲那年,衛家七娘子相邀,將那水邊的盛景描繪得活靈活現,將她說得意動,纏了她阿孃好幾日,才放她去玩了一回,興興頭地出門,回來便發了一場大病。
不過出遊便出遊,為何天未破曉便要起床,鍾薈晃了晃昏沉沉的腦袋,無論如何都想不通,打了個哈欠道:“那也犯不著如此早啊,阿花還沒打鳴吶”
“小娘子說什麼胡話,阿花是母的如何會打鳴來!”阿杏端著銅盆走進來,“咱們得趕緊了,去晚了道旁的好位子都叫人佔了。”
這胖子平日最是懶怠,與鍾薈臭味相投,今日竟也起了個大早,成了阿棗的幫兇。
“佔什麼位子?”鍾薈一臉茫然,“不是已有下人半夜三更先驅車去洛水邊張幔了麼?昨日在如意院還聽母親吩咐下人的呢。”
“不是那個!”阿棗三言兩語之間已擰好帕子往二娘子臉上招呼,“小娘子忘啦?去年咱們晚了一步,叫那沈家人擠在了後面,連衛六郎的影子都沒看著。”
“衛六郎?”鍾薈有些難以置信,挑了挑眉,差點把嘴裡的青鹽吞到肚裡去,“所以咱們摸黑起了個大早,就為了去看他?”
“什麼叫就為看他,”這回阿杏不滿意了,鼓著腮幫子道,“小娘子沒聽說嗎?洛京上汜老三樣”
“祓禊、流觴、鬥百草嘛,我知道啊。”博聞廣識的鐘十一娘對京師風物掌故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非也非也,”連一向正經的蒲桃也掩口一笑,臉上浮現出少見的羞怯來,“洛京上汜老三樣,擲果,拋花,看衛郎。”
幾個婢子就見二娘子坐在床沿上,微啟雙唇,杏目圓睜,呆滯了半晌說不出話來。這小子行市倒好,她酸嘰嘰地想。
要說這衛六郎,與鍾薈也是總角時的交情,不過其時她只盯著衛七娘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眼裡裝不下別人,把這未語就帶三分笑,與她說不到三句話就臉紅的小男孩簡單粗暴地當作“衛七娘那呆頭呆腦的兄長”忽視了。
他們是什麼時候開始熟稔的呢?鍾薈回憶了一下,大約是某個櫻桃將謝,梨花初發的日子,那一身白衣的小小少年攀到樹上,折了一枝含苞待放的梨花遞與她罷。
鍾薈當時就氣得七竅生煙,跺跺腳轉身便走,一邊走一邊揪下花枝上的骨朵扔了一路:這衛七頭髮比她多,詩文比她作得好就罷了,竟連兄長都比她的強!她的親阿兄哪裡會替她折花,哪裡會溫溫柔柔地與她說話!她十個諢號裡八個都是拜她阿兄所賜,他不但取笑她,還捏她臉,揪她的丫髻,真真人比人氣死人。
然後衛七娘的阿兄似乎就常常與他們這些女孩子混作一堆玩兒——更多時候只是安安靜靜地綴在後面予人方便。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