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著,看著他們玩耍,如果不是媳婦親自趕到抓人,男人好像就能那麼一直看下去,嘴上說著慢一點,別摔著。
永遠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一個自從他離開遼東錦州後,看過了北漢、後隋、西楚、西蜀在內那麼多天下壯麗風景的男人,最終會一次次不厭其煩看著四個孩子跳著千篇一律的格子,卻會在媳婦催促喊人後,感到不捨。好像希望他的四個孩子,一直就這樣無憂無慮,不要長大,女子不要嫁離家門,兒子不要挑起擔子。
大概也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有個不是陸地劍仙的年輕人,大戰在即,卻在雲海之上踩著飛劍跳著格子,只因為是想起了兒時的歡樂時光。
徐鳳年終於停下腳步,後仰躺下,他身下自有百柄飛劍剎那間銜接集聚。
徐鳳年躺在飛劍鋪就的大床之上,眯眼望著天空,漫天燦爛陽光落在他身上。
金身璀璨。
……
不久前,在臨近逃暑鎮的一條幽州官道上,趕路精疲力盡的少女實在扛不住那毒辣日頭,就跟身邊同伴說了句她要歇息會兒,然後她就在路邊一棵枝繁葉茂的柳樹,靠著樹幹坐在樹蔭中打盹。身披破敗袈裟的光頭小和尚蹲在少女旁邊,在她睡著後,輕輕揮動袖子,扇動徐徐清風。但是小和尚有些憂心,他發現她似乎又做噩夢了,眉頭緊皺,不光是今天這個午覺,其實這一路行來,自從兩人進入北涼境內,她就經常這樣,時不時半夜驚醒,不管多麼疲憊,然後她就是死活不願合上眼睛睡覺了。
小和尚幫少女扇著風,看到睡夢中的少女竟然流淚了,小和尚頓時也跟著眼睛一紅,嘴唇微動,喃喃哽咽道:“師父師孃,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東西……東西吃了很多苦,都半年多沒買過一樣胭脂了,連鋪子也不看,東西還故意說她已經不喜歡胭脂了……師父,趁著東西其實心底還是喜歡胭脂的時候,你教我頓悟吧,這次我用心學,早些成佛好了……”
小和尚耳邊突然響起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嗓音,“你這個笨徒弟吶。”
小和尚先是趕緊抬頭,滿臉驚喜,然後伸出手指噓了一聲,示意來者別吵到了她,小和尚都顧不得擦掉自己臉上的淚水。
從武當山趕來的白衣僧人心中感嘆,閨女真是沒說錯,是個笨南北啊。
李當心緩緩席地而坐。
方丈方丈,方圓一丈內,立即得清涼。
白衣僧人閉上眼睛,輕輕伸出手,點在自己閨女的眉心。
……
祥符三年。秋末。
北莽大軍再度集結,四十萬精銳陸續壓境懷陽關。
一位年輕僧人破開雲層,如仙人落於城外,盤腿而坐。
年輕僧人猛然抬頭,沉聲道:“天地之大,容小僧只在這北涼城前方寸地,為李子豎起一道慈碑!”
他閉上眼睛,雙手合十。
其實他沒有說出口,天下再大,也不過是東西南北而已。
騎軍並未展開衝鋒,而是緩緩壓陣,然後萬箭齊發。
箭矢密密麻麻如蝗群壓頂。
整座天空就像一塊脆弱的絲帛,瞬間被銳器撕碎。
年輕僧人低頭誦經,塑就金身。
隨著一撥撥箭雨潑灑而下,僧人的金光開始搖晃和衰減。
箭雨無止境。
猩紅鮮血開始逐漸浸透袈裟。
渾身鮮血的年輕僧人嘴唇顫抖,低頭呢喃:“師父,你說情至深處知悔不願悔。你說的這些道理,我總是不懂,但是沒關係。往西去便去,成佛便成佛。”
不知為何,剎那之間,滿身猩紅變作金黃色。
視線模糊的僧人艱難轉過頭,望向城頭,滿臉淚水卻咧嘴一笑,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耳朵,似乎在告訴誰一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