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繼續感激涕零于徐家第二代不忘他們的功勳,這比任何口頭承諾都來得讓性子耿直的武官更心安,他們所處的各自圈子,也就能暫時安分守己,感恩之下,願意知趣為世子殿下後退一步。但更重要的是讓緊密抱團的陵州武官出現了一條裂縫,親身陷陣上過沙場的在職武官,與那些憑藉父輩功蔭為官的將種子弟,難免要在心底開始相互打量,再無法像以前那般親密無間,至於最熟稔見風轉舵的胥吏衙皂,看到上邊都貌合神離,自然而然就老實做事,誰也不傻,陵州將軍連鍾洪武大將軍撐腰的董越騎都能收拾得服服帖帖,收拾他們這幫不入流品的蝦兵蟹將,還不是信手拈來?世子殿下越是手提尚方寶劍,越是高高提起卻不落在人身上,越是能讓人心生忌憚,現在殿下仍是沒有借用北涼王的威嚴,拿那尚方寶劍砍在董越騎黃兵曹身上,而是念著舊情,動之以理。可世子殿下這般連鍾洪武都敢動的狠人,以前沒人誇他城府,去也曉得陵州將軍不是什麼菩薩心腸的善茬。大家都猜想陵州遲早要來一場殺雞儆猴的血腥禍事,肯定是要見血的,層層下推,深居簡出的經略使大人沒動,從頭到尾都跪著的陵州治中周建樹沒有動,如今連董越騎身後的驕橫校尉都沒動,綠亭,那你說接下來是誰?”
王綠亭會心微笑道:“就只能是攪合得陵州官場沒過好年的那幫胥吏了。雖然你我知道殿下不至於跟他們橫眉瞪眼,可他們不知道,他們只會覺得落在頭上的刀子,偏偏要落不落的,最讓人生不如死。”
孫寅點了點頭,神情落寞。
王綠亭小聲問道:“殿下有這等心智手腕,你仍是不願出來為官?”
孫寅反問道:“當什麼官?掌政一方的縣令?陵州七郡的太守佐臣?還是刺史府的幕僚?”
不等王綠亭勸說什麼,孫寅冷笑道:“我都當不好的。人貴自知,自知才能知人。我孫寅眼高手低,做了縣令,無依無靠,又不願把心思花在與那些地方豪橫和胥吏家族打交道上,他們要收拾我,輕而易舉。即便殿下給我做靠山,這些刁頑之輩有的是軟刀子割肉的隱蔽法子,讓我做什麼事情都束手束腳,身邊無人可用,政策無法下達,最終讓我所在轄境經濟凋敝,民不聊生,別說什麼離任升遷時的萬民傘,恐怕要天天被縣內百姓戳脊梁骨謾罵。難道我孫寅去當一個縣令,還要讓世子殿下附送一大批精幹胥吏不成?至於輔佐太守和伺候刺史兩事,孫寅的本領,也好不到哪裡去。殿下興許會是一位念情的明主,值得你王綠亭投效,值得董越騎之流對其印象改觀,值得邊境三十萬鐵騎為之效死,可對孫寅來說,沒用。”
王綠亭有些黯然,這就像男女情事,有個女子分明很好,可就是偏偏不喜歡。
兩人離開熱鬧不減的酒樓,比起以往的陵州城,顯然多了許多高冠博帶操著外地口音的風雅士子,王綠亭心情沉重,走入一條僻靜巷弄,孫寅不喜豪奢做派,王綠亭就給他找了棟藏在這條巷子裡的潔淨宅子,有幾分醺醉的孫寅自嘲道:“孫寅所學長短術所寫正反經,自認不落窠臼,超出古人。可惜就是那在典籍上被人譏諷的屠龍技,在北涼確是一無是處。綠亭,你不用勸我了,推脫殿下的招徠,在紫金王氏做個塾師,也還能讓殿下因虧欠,對你刮目相看幾分,就當孫寅這些年託庇紫金的還恩了。”
王綠亭一咬牙,說道:“孫寅,你的才學怎可一輩子當個塾師,青史之上,少了王綠亭是理所當然,少了你孫寅卻萬萬不行!等我做上了金縷織造,拼死也要送你去……”
不等王綠亭說完,孫寅怒道:“住口!”
這一片民居,巷弄橫豎交錯,不過入夜時分,冷清寂寥。拐角陰暗處的一聲咳嗽就顯得格外刺耳。王綠亭如遭雷擊,面無血色。孫寅嘆息一聲,他們停下腳步,看到一個貂皮氈帽的年輕公子哥走出陰影,對兩人笑臉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