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一位常年耕作的和尚洗手後沉在缸底的洗手泥,照著兩禪寺一棵銀杏樹的樹癭形狀做了一把壺,刻上樹紋,後來不知為何便流傳開來。壺名取自‘指紋隱起可迎春’。不過泱州一般的去冬壺,砂泥都從陽羨溪頭挖來。”
徐脂虎正在努力將一朵牡丹插在徐鳳年髮髻中,徐鳳年誓死不從,姐弟兩人有來有往,始終沒能得逞的徐脂虎喘著氣笑道:“那老和尚就是兩禪寺的大主持,聽說活到一百五六十歲了吧,遍天下也就咱們北涼武當山上的丹鼎大家宋知命可以比一比。許伯父每隔十年就要跑一趟兩禪寺,除了聽禪聽經,還有就是跟老和尚求那洗手泥。所以陽羨溪頭一斤泥能值一斤黃金,終歸不如許伯父親制的茶壺來得佛氣。”
徐鳳年剛接過一隻綠玉斗茶杯,正想喝茶,結果聽到這茶壺是老和尚缸底洗手泥製成的,臉色頓時有點不自然,佛氣什麼的,他喝不出來,也實在是不想喝出來。但上了賊船下船難,只得硬著頭皮喝了一口,他喝茶喝不出門道,也就不敢瞎賣弄,茶葉與烹茶用的泉水自然都是極好,但只要一想到洗手泥三字,就有些洩氣,興致不高。
一不留神就被徐脂虎將牡丹花插在頭上,也懶得去拔下,沒來由想起自稱住在寺裡的李子姑娘,還有那個小和尚笨南北,一時間怔怔出神,繼而想到有關兩禪寺老主持的傳聞,據說這個被世人當作聖僧圓寂以後註定要稱祖的老和尚十分有意思,識字極少,年幼時只是做些砍柴燒炭的事情養老母度日,買柴的人家信佛,常讀《金剛經》,少年久而久之,便有所悟,母親逝世後,他才上山便得兩禪如來衣缽,剃度受戒出家主持講法,一氣呵成,要知道他是講法,而非講經,雖說這與他貧苦出身識字不多有一定關係,但無疑這位和尚悟性直追大佛,聽金剛一經而悟萬法,兩禪寺的僧人誦讀經典何止萬千?但當年與這位和尚討教典籍佛理,和尚都開門見山說我沒讀過你的經,因此和尚只是讓他們背經,往往是背到一小半一半,和尚就說一個停字,接下來便與對方說法,無人不服,曾有南國第一大寺法華寺百歲老主持詢問當時才四十歲的和尚,為何讀萬遍妙法蓮花經而不解經義,結果僅是老主持背了幾段,年輕和尚便開始娓娓道來其中經義,老主持醍醐灌頂,感恩而去,世人聽來,簡直就是神乎其神,無法想象一個連經書都不會讀的和尚如何能渡人,連龍虎山齊仙人都要見之行禮,兩位佛道的最傑出人物,在一甲子前的一次蓮花辯論上同時出現,但結果卻讓所有旁人一頭霧水,兩人只是面面相坐,一言不發,坐了整整一晚上。
那是仙人齊玄幀飛昇前最後一次現世。
當這個和尚不再年輕,越來越年邁時,也不曾聽說他去識字讀經,只是當尋求大本一走十五年的徒弟白衣僧人回來時,讓這徒弟說了連續三天三夜的經義,頻頻點頭,最後竟冒天下之大不韙地准許白衣僧人喝酒娶妻,再後來,就有了離經叛道的頓悟。
徐鳳年猛地一驚,茶水灑了一地,喃喃自語道:“白衣僧人李當心,自小住在寺裡的李子姑娘……”
道姑許慧撲本來就瞧出徐鳳年品茶興致不高,這一撒,更顯無禮,與俗物何異?她便有些神情不悅,只是沒有說什麼,但再也沒有想法給這世子殿下倒第二杯茶,看來世人所說北涼世子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並未誇張啊。原本有望寵冠後宮的姐姐許淑妃突然被打入冷宮,許氏上上下下便已是雷霆大怒,但她一個寡婦女冠,不至於跟家族成員一樣遷怒於徐脂虎,昨晚得到世子殿下在兩郡興風作浪的內幕,也只是一笑置之,甚至連家族讓她藉著徐脂虎接近世子殿下一探虛實的說法,都沒有點頭,今日親眼一見,實在是失望,無非是仗著北涼王的家世仗勢欺人而已,這與泱州四大世族裡不成材的子孫在根子上並無不同。許慧撲瞥了一眼以往能談上心的徐脂虎,心中一嘆。茶沒冷,氣氛卻是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