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重簷歇山頂的黃琉璃瓦亭子,怔怔出神。除了咬破嘴唇的血絲,臉上看不出太多悲慟。她並不恨老祖宗的安排,只恨當年那青衫劍士的不爭。她一心修道,駐顏有術,看上去是三十歲的丰韻少婦,其實年近四十,初見他時,她才十三歲,人生能有幾個十三?她伸手抹去血跡,臉色陰沉著走下山。
許慧撲卻不知樹蔭深處,一襲仗劍青衫已經一望許多年,見她走入報國寺後,他才緩緩步向竹樓,老人與貓還在,如雪球一般的獅子貓尖叫一聲,打盹的泱州老供奉略顯吃力地抬起眼皮,看著眼前這塊當年盧氏精心雕琢的璞玉後輩,這劍士曾經是何等意氣風發,若不是過不了情關,不管是入仕還是劍道,任何一條路,都會走得很遠,老人安撫著膝上那隻受驚的獅子貓,皺了皺白眉,平淡問道:“都聽見了?”
棠溪劍仙盧白頡點了點頭。眼神清冷地望著這個老人,一根手指始終搭在劍鞘上,看來古劍霸秀隨時都有可能出鞘。以盧白頡登劍評的造詣,出劍自然極快,原本不需要刻意如此顯示,這當然是盧白頡在表態,老人若不收回與許慧撲的言語,他不介意以棠溪劍仙而非盧氏子弟的身份再來一次大逆不道的舉動。你是江心庾氏的老家主又如何,我盧白頡一劍在手,問心無愧,又何需理會?
在江南士子集團中資歷老到不能再老的老供奉庾劍康眼皮顫了一顫,一隻手不再是撫摸雪白獅子貓,而是五指呈鉤爪狀握住寵物的腦袋,只是並未用力,本能感覺到有些不舒服的獅子貓似乎不理解,轉了轉頭,王朝中少數幾個有望死後爭取到諡號“文忠”的庾劍康突然自嘲笑了笑,至於更高於文忠的諡號文正,王朝已空懸一百二十年,連他都不做奢望。老人只是再度望向遠處青山,江南多山水,總是看不厭,清淡言語中竟然罕見出現妥協意味,輕聲道:“棠溪,你知道當年我本意是由你來做盧氏家主,盧道林也願意。”
盧白頡很不客氣打斷道:“我不願意。”
老供奉庾劍皺眉道:“你不願意娶庾氏珍珠,不願意做盧氏家主,不願意薦舉入仕,不願意恩蔭做將,身為盧氏子弟,棠溪,你可知你有太多不合規矩的不願意了。若是你不是這般散淡偷閒,盧氏何至於連伯柃袁氏都會後來居上,壓你們一頭?”
盧白頡沉默不語,手指不再抹在劍鞘上,老供奉嘆息著伸伸手,示意這名曾被他十分器重的後輩坐在凳子上,盧白頡坐下後,今天特意從江心郡趕來報國寺的庾劍康笑了笑,“可惜不是我庾氏子孫,我家裡那些後輩,沉穩有餘,銳氣不足,只能守成,很難中興。他們哪敢罵我們這些老傢伙是老不死,便是有怨氣,卻連肚子裡都不敢罵。小小年紀就都是一股子臭不可聞的暮氣。棠溪,你可知我為何要為難許慧撲這麼一個女子。”
棠溪劍仙搖了搖頭。
老供奉雙手捧起獅子貓,感慨道:“她哪裡配得上你。”
盧白頡苦笑道:“可我就是放不下她。”
老人冷哼道:“你父親晚年得子,對你格外溺愛,臨死前甚至分別留信一封給我與許殷勝,不顧立長不立幼的宗規,不惜交出一些家底,冒著引狼入室的風險,求我們來幫襯著你做盧氏家主,你真當盧道林不知這個秘密?我能不說,許殷勝卻早就透露給他了。這些年姑幕借盧氏的勢暗中壯大,狼已經入了室,你卻讓你父親大失所望,盧道林是好人不假,可如何能與姑幕許氏這幫陰險小人佔得便宜,遠的不說,你盧氏摻和進了許淑妃的事情,趙皇后冷眼旁觀,可都記在了心裡,真以為趙皇后會與那許家女子情同姐妹?這次那北涼世子一番興風作浪,江南道士子群情激憤,京城國子監三萬學子受了挑唆,你兄長在國子監裡還能安穩?不出意外,裡外都做不得人的盧道林便要引咎辭去右祭酒,與你兄長鬥了好些年的桓術自然樂得順水推舟,盧氏在京城受挫,說到底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