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擺擺手道:“相比那些春秋名宿,我齊陽龍成名最晚,也是公認最為魯鈍不開竅的讀書人,像我三十多歲時,依舊浪蕩江湖,一事無成,而張鉅鹿和桓溫的恩師,早已名滿天下,還有江南道那位喜歡養貓的老夥計,他們得勢之時,我也就只能遠遠觀望著,都沒臉去他們家中做客。說起各自弟子,明面上看是我最得意,可其實真要掰扯掰扯的話,一個露鋒的張鉅鹿,一個守拙的桓溫,這兩位,後者與我是一條道上的,終究難逃世俗窠臼,至於我那三名弟子,雖說人人能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地方,但比起張鉅鹿,除了荀平能多活二十年可以一較高下,其餘兩人,都不如張。”
齊陽龍感嘆道:“張鉅鹿,是唯一能與黃三甲並稱超世之才的傢伙。都說他不過是一位離陽的修補匠,嘿,低估碧眼兒多矣。我這次入京,也無推倒重來的念頭,恰恰相反,張鉅鹿許多舉措不得不過於剛烈,就由我來修修補補,我才是個修補匠。若無張鉅鹿在先,我做不成什麼事,這輩子都只會呆在上陰學宮內,做那隔了幾代便會無人問津的狗屁學問。”
老人望向趙家天子,伸出雙手,輕聲笑道:“陛下,你是一位好皇帝,毋庸置疑,天資聰慧,卻還堅持勤能補拙。我敢說,當今世上只有將相評,如果說有一個帝王評,千年以降,自大秦帝國起,再加上以後一個一千年,你都可以排入前十。”
皇帝愣了一下,哈哈笑道:“寡人也能蹭到一個類似武評的天下十大高手?”
齊陽龍也跟著笑起來,然後重重點頭。
皇帝走到這座鐵劍琴膽書樓的視窗,抬頭看見京城的天空劃過一片飛鴿,隱約聽見一陣鴿鳴,自嘲問道:“先生,寡人這是不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齊陽龍破天荒不知如何作答。
皇帝自言自語道:“如果徐驍沒有兒子該有多好,要不然那個年輕人早早夭折在江湖,卻同時留下子嗣,那麼寡人不吝嗇給徐驍一個最大的美諡,給那個年輕人一個世襲罔替,給徐驍的孫子請入京城,享受那甚至勝過趙家龍子龍孫的殊榮待遇。有我趙室坐天下一日,就有他徐家子孫享福一天。可惜啊,世間遺憾事,就緣於一個沒有‘如果’二字可說。”
齊陽龍沉默不言。
皇帝收斂了一下情緒,笑問道:“先生上次想說但是又說時機未到的那件事,到底是何事?”
齊陽龍緩緩答道:“分權,徹底打散地方勢力。可這得等到天下大統,到時候吞併了北莽,按照當前離陽最主要的道州郡縣四級設定,一個道的主官,不過是節度使和經略使的文武分割,只要節度使徹底壓過經略使,與春秋亂世的一個國家君王沒什麼兩樣,離陽曾經飽受藩鎮割據之禍,萬萬不能重蹈覆轍。尤其是吃掉北莽後,加上原先的十四道,總計會有二十四餘道,看上去很多,可以現在的郵驛程度,除了中原腹地,大多數節度使經略使那都是天高皇帝遠,道這一級的設立,當初本就是臨時設立,之後更要廢除,不光如此,離陽現在的三十餘州,更要細分,把一些大郡單獨摘出來做州,在維持文武共治和相互制衡不變的前提下,以後的天下,應該要有八十個州,而且一州刺史和將軍每隔四年到六年時間,就必須輪換,輪換之際,還要入京面聖一趟。此舉推行,阻力不會太大,畢竟到時候一州文武兩位主官既有實權,官品也高,人人樂見其成,即便某些現有經略使和刺史心懷憤懣,那也抵不住手下輔官的推波助瀾,若敢逆勢而為,那也是自取滅亡,都不需要朝廷出手,自有人幫助朝廷擠掉他們。”
齊陽龍猶豫了一下,抬起手臂,做了一個握拳和松拳的姿勢,這才開口說道:“這是收權,接下來還得看以後趙家皇帝的放權本事。收,不能太緊太死,不能攥著不放,不能任人唯親。放,不能自以為一勞永逸,做學問的人,可以去爭那人